北方的火山


或許,櫻花之美在於它的珍貴。 日本 當代文學家吉村昭在他的《黎明前的雷鳴》中,用 日本 美學的代表詞“潔く”描繪櫻吹雪。這是個難以簡單翻譯為中文的日語詞。它形容一種純潔無偽、不卑怯不留戀、下定決心就付諸行動的狀態。配上一個大的時代背景和一個內心豐富的人物,理解可能會更深刻。
櫻花季的弘前站熙熙攘攘。區間巴士不停的穿梭於弘前城東門和站前廣場。2021年是一個暖春。4月下旬,東壕的櫻花已經開始散落,壕溝內形成一層粉色花筏。印象中,弘前城有一處夜櫻絕景:行人步上一座硃紅色欄桿的拱橋。櫻花如同神道教里飽含著自然威力的結繩一般,從一色水天的遠處盡頭張開,魔法般的串起兩岸,將整個世界都裹入一種極致的狀態,攝人心魄。
弘前城晚上8點半熄滅景觀燈。要在一個小時找到一個根本不知道位置的地方,需要點運氣。穿過本丸的波禰橋來到西壕的春陽橋頭時,人或許會感覺櫻花讀懂了自己的念想。
作為擁有三道護城河、七處要塞的石壘體系,弘前城號稱 日本 七 大名 城之一。幕府時代,封地糧食產量直接與一個藩的經濟、軍事實力掛鉤。與石高百萬擔的會津、 仙台 等 東北 強藩相比,戰國末年投靠豐臣秀吉、幕末加入對抗明治政府的奧羽諸藩聯盟後又迅速倒戈、石高四萬五千擔的弘前藩是個如 蓬萊 般遙遠、無足重輕的存在。
不過,俸祿並未完全衡量弘前藩的初代藩主津輕為信的雄心。若不是1626年的一場落雷,展現在今人面前的將是與 大阪 城天守閣相提並論的五層雄偉建築。
虛著雙眼,慢慢濾掉面前的櫻花、屋舍、 燈塔 。視線對焦在那片白色上,適應夜色後,心裡猛然一震:岩木山!
日本 人委婉蘊藉。《源氏物語》里,六條妃與源氏臨別之際,曾以“今晚月色真美”起頭。井上靖的《冰壁》中,登山家魚津恭太最後一次見到八代美那子時,曾隱晦的表白道“如果可以帶一個人去看冬山的冰壁話,希望是你”。
太宰治的《津輕》里,乳母阿竹終於認出30年未見面的太宰治時,最開始仍有些淡然的邀請道“要不,一塊兒去看看龍神大人的櫻花吧,如何?”
有一種含蓄,與熾熱何其相似。
冬季,參道入口處紅色的鳥居仿佛一個相框,在兩側銀雪覆蓋的山毛櫸引導下,將視線拉向前方紅色的正殿和遠處巍峨的岩木山,形成一幅空靈的畫面。這條路線在夏季標準耗時為7小時。在豪雪的隆冬或者殘冬,就太艱難了。

八合目距離山頂1.2公里,高差400米,在無雪的夏季是一條簡單、安全的路線。在殘雪的初春,開始階段沿著堅實的雪面直登也並無難度。不過,當海拔上升100米,進入南面鳥海山和北面西法寺森間的谷地時,景象開始奇怪起來。
坡道上那些山毛櫸幼樹仿佛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摧毀了一般,整齊的歪斜著倒向谷側。雪面變得濕潤且異常鬆軟,身體不停的陷入齊腰的雪地。前進的每一步,都只是爬出一個雪坑,又陷入另一個雪坑。四周空無一人。高處傳來積雪從樹枝掉落的聲音時,我猛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自己正處於不久前濕雪全層雪崩路徑的中央。






事故次年,岩木 山西 側岩場下方建起了一座堅固的混凝土避難小屋。慰靈的鐘聲迴蕩在岩木山和鳥海山之間的鞍部時,人仿佛都被警醒。大山變幻莫測,最好永遠心存敬畏。


登頂前,一位下山的中年人迎面寒暄,問我從哪兒來。這個腦筋急轉彎般答案很寬泛的問題令人有些迷茫。他是想打聽國籍嗎,應該不太可能。思索了片刻,我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對方是在確認我的登山路線。
手指著左前方的八合目停車場,我有些不好意思,就好像中途加入長跑被髮現了一樣。也許,在津輕人看來,不走岩木山神社出發的百澤路線就不算正兒八經的登山。那麼下次吧,在更北的某處,一定由始而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