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歲世界旅行|尼泊爾篇
我沒有在定波切停留。繼續往峽谷上風處走，還有一個半小時到chukhung。今天的24km大計就快功成。想起一句話：快得沒朋友。這個路三千四到四千七，對一般游客，又是一個兩天或三天的行程。現在是旺季的尾巴，路上交通清淡。我很少和旁人交流。一是說不了幾句話就超車了，與其痛心於歧路，不如從一切的開始就錯過。偶爾有對話，我也絕不提路線和時間安排，怕別人問我“三埡口”打算走幾天。這問題好難答。我只能如實說八天，又怕別人驚慌，罵我這 中國 小子傻丫吹牛。
再往上，天色明顯暗淡了。高海拔衝鋒，有太陽便是熱帶，無太陽便是極冬。我加了件夾克，缺氧地區，樹木驚慌消失，只有硬草和亂石苦撐，像碎落在地的聖杯。神的威壓下，萬物都在匍匐，沒有人記得起自己曾是誰。
右手是ama dablam（6812m），從上午藤波切開始，一路都是它的肖像。望一個男明星的側臉，久了會吐。望一座山的側臉，十幾公里角度飛轉如上帝洗牌，越看越自卑於人的無知。上午的ama dablam冰雪刺蝟，危險的饅頭謀弒天法，白色鱗片的匕。此時天色青灰，ama dablam暈淋為一個茶香銳角，能削斬時間的闌尾，也能把時間焙為餅，嚼爛那滋味。不同的角度參差著風景。想到人生中那些轉彎，不同的咖啡店，驕傲碎成灰，不同的字謎。
左手是 大名 鼎鼎的努子峰（nuptse），海拔7861，夕陽染色，鍍金的年華，唯一的傍晚。後來查了資料，珠峰（8848m），洛子峰（8516m），努子峰三座大巨擘都連在一起，像世界上最冰冷的三角形（這個角度珠峰洛子被擋住了）。努子峰雖然矮一些，攀登難度卻遠大於一旁珠峰和洛子的常規路線，好多登山天王在此鎩羽或喪命，走的正是眼前這塊南壁，像一面絕美而絕望的天空之牆。當然，我不用去關心那些殺人的冰崩和巨風，品味這瞬間，千萬音符融化在耳朵里，旅人的腳印更光明。最極艷的美往往長在死亡邊緣，這話很對，但不辯證。美之為美，在人的採摘。這意味著最極艷的美其實是生命。
天空熄燈，回望來時路途，幾十公里峽谷，漆黑剪影，往事全入虛無。其實不必恐懼。永遠的旅程，該記起的事碼放在心，投在那霞光中，投在每一個簌簌的夜晚，每一處街燈。最後百步路走在星光之下，用不著手電，到處都是引路的風聲，永遠做自然的孩子。到了旅店，老闆紅臉漢子，說你怎麼這麼晚，哪來的？我說南池。老闆震驚了，在我意料之中。荷月而極路，書上讀著只覺浪漫。如今親行，口中許多苦澀，腳下踩出更醇香的麥粒，金黃而珍惜。
Ri在夏爾巴的語言里就是山，在chukhung小村正面，登上去回望群山封喉， 萬象 菜米。離努子峰南壁也更近，深呼吸，參悟死亡懸崖詭秘。
四千七到五千五，得爬八百米，不容易。昨天后半段的上升雖然近千米，但都順著河谷爬，坡度羞澀。竹影漫步，雙腿張翅呼吸，像踩著機場大廳的傳送帶自由飛奔。今天爬石頭山，不一樣了。昨天橫著走，今天豎著走，肺中燃火災濃煙，雙腿一日枯萎。
登山路大概分三段，三個臺階。第一段規矩的之字路，兩旁還扎著紅橙堅草。空氣帶刺，靜靜地消耗柴火，耐心迂迴，總會摘獎盃。回頭望見大山的連環計，海底火山的深藍氣概，雪浪天邊，驟然凝固為神性鏡像。巨人花園，有的意志輕薄如床頭的一層灰，早已濺碎。有的意志在時間中築鐵牆，冰歌奏響，成了大山。
第一段路登上半山腰平臺，植被速減，只剩下些針針草，如中年男人枯萎發黃的腦殼。之字路沒了，三十度的沙土坡硬上。海拔畢竟已不同於盧克拉，喘氣凶猛，老火槍卡彈殼。這是登山中最焦急的時刻，漫長大路就在腳下，總想再快一些，撕碎終點線，回家撰寫當年英勇。腦後雪山更空茫了，給人徒手斬高峰的錯覺。熱血噴了一片峽谷，天冷之後，成了千年蠻石頭。
上了第二層平臺，絕無植被了，chukhung山頂在眼前。我意識到，這山不好爬，最後這段路甚至有些危險。有趣的是，第二層平臺前邊還有個小土山，昨晚旅店餐廳，一個 加拿大 小哥說兩小時上了山頂，看前邊還有座 黑山 怪嚇人，下撤了。這時我明白，這小哥搞錯了。他兩小時上的只是前邊這個土坡，他放棄了的黑色妖山才是chukhung ri真身。去那裡的路凶險，大塊大塊怪石吃腳。人在萬劍叢游，左右全張著懸崖巨口。紫黑火焰山，聞出不甘的血腥味。萬種驚心，我把速度拉到最慢，耐心測試每一腳踩下去是否沉穩，胸中有電路閃燈。登山的人其實都是數學家，每一步嚴謹如定理證明，光速大腦，計算重力方程解，算錯就入深淵。
一路鋼絲荊棘問路，犄角架在脖子上，毫毛焦糊。砸鍋補鞋，終於站在chukhung山頂。浸泡在高海拔的雪風中，萬物透明。爬過的那些重裝坦克，此刻涼薄作旋舞的秋葉。眼前是瘋魔的努子峰南壁，灰灰白白，分不清水晶還是病毒。像一隻裝睡的笑面獸，肚中一萬個陷阱割人，臉上一萬隻血口嚼肉。經幡佛門正光，宇宙鐵律，於山峰種下法眼。鬼魂都去 塔下 焚身沐凈，撒著金銀。彩旗帶崖間飛跳，零度揮手，甜美的紙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