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風雨來記 騎行在北海道的36天

告別車站，來到了位於站前商店街內的本日住宿地，蜜蜂House留萌。說實話，商店街里大部分店鋪都拉著捲簾門，看不出有多少生氣。

該小屋由當地水產公司出資贊助，商店街志願者進行運營。完全免費但需要至少提前一天預約。

蜜蜂House留萌網站：
http://mitsubachihouserumoi.squares.net/home/這棟建築原本是個傢具店，現在一樓被改造為室內停車場，圖中也能看到已經停了不少自行車，二樓則是個大通鋪。 同時也設有廚房與談話室，可以進行自炊。 小屋從1988年開設至今，在踏上通往二樓的臺階時，便立刻感到了這股歷史的厚重感。密密麻麻的留言擠滿了兩側的牆壁，木臺階嘎吱嘎吱地，仿佛這些凝固在往昔時光中的旅行回憶也變得鮮活了起來。 二樓的牆上也同樣寫滿了過去旅人們的痕跡。這裡提供了寢具，所以今天終於不用睡睡袋啦。我挑了個接近電源的位置，鋪好被褥放下行李後便再次出門。

順便一提，這趟騎行中的行李都是直接放車上或是丟在騎手小屋裡，基本無需考慮丟行李的問題。當然，貴重品還是會隨身帶著的。

再次出門的目的地是留萌南邊山上的千望台。 ↑Senbodai 在電驅助力的照應下氣喘吁吁地騎上了山，見展望台邊有家咖啡店，便買了支冰淇淋解解饞。

店主十分和善且健談，在他的介紹下我得知這天居然正好趕上了留萌的煙火大會。等會兒，煙火該怎麼拍？……於是立刻聯繫遠在 東京 的朋友請教。

請教的過程中又點了一份牛肉 漢堡 ，用的是本地牛肉口感極佳，但是，忘拍了……

也給這家小店做下宣傳吧，店名為千望台cafe。 ↑Senbodai 雖然咖啡店店主說煙火還是到海邊看比較好，不過我打算先看看在山上的觀賞效果，於是就在這等到了入夜。呃，入夜後蚊子真的好多。

果然，老闆是正確的，在山上看的話煙花實在是太小了。於是便在黑燈瞎火與煙火的轟隆聲中一路狂飆下山（其實是剎車一刻都不敢松）。

20分鐘後，抵達留萌的港口。 ↑留萌海岸花火 說實話，這並不是什麼有名的煙火大會，規模也不大，服務對象也基本是本地居民。但是，在旅途中純粹地偶遇這種事件，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呢。所謂旅行，便是深入到他人的日常中去。這個城市的日常明天也將繼續，而我則會一早踏上新的旅途。但此時此刻，我，正自然而然地與來自於這座城市的男女老少同坐在港口的水泥地上，共同仰望著一朵朵煙花在夜空中升騰。

散會後，這才想起今天一天都還沒正經吃東西呢。這點也沒啥餐廳開門了，去 北海道 的本土便利店SECOMA買點吃的吧。其實SECOMA的用戶滿意度常年碾壓711、羅森、全家等大型連鎖，總而言之就是，SECOMA的東西好吃。 提溜著一碗熱騰騰的咖喱豬排飯回到騎手小屋，見談話室里已有幾位先客，便一邊吃著一邊同他們聊了起來。聊著聊著，得知其中一位小哥因為自行車出了毛病，已在此“沉沒”了5天，儼然過起了留萌市民的生活。這時我可沒想到，在今後的一周里還會與這位小哥有著許多次重逢。 打量談話室的四壁，這裡除了留言還貼滿了已經泛黃的照片。在座的其中一人說道，就像你們 中國 人嚮往騎車去 西藏 一樣，騎車去 北海道 就是我們 日本 人心中的嚮往。他這這麼一說我心裡倒鬧嘀咕了， 西藏 確實是去過，但顯然不是騎車去的，稍稍有些難為情。

吃完了飯，也臨近了小屋的熄燈時間，該睡啦。 這天的旅程就用上圖左上角的這句標語來收尾吧，人生就像自行車一樣。這也是此次騎行最大的感觸。
記一位北海道的老人騎行途中，每天醒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當天沿途的天氣。

雖然因為前一天的預報，多少有點心理準備，但得知結果後的心情仍是非常絕望的——這天中午之後的降雨概率是100%，並且，將是一場傾盆大雨。 鬱悶歸鬱悶，考慮了降雨因素的騎行計劃倒是早就定好了：趁早上沒雨的時候向北騎行40公里，到一個位於苫前（Tomamae）的騎手小屋投宿。 雖然天氣不好的時候留萌的這座小屋允許連續住宿，不過還是向北走走吧。 將大包小包裝上車準備出發，運營小屋的兩位志願者每天早上都會在門口向每個旅人送行並拍下照片進行記錄。兩位大叔，再見啦。

在這片陰天下出發時，我根本沒想到今天將會是整場騎行中最為感動的一天。 從留萌開始，沿著海岸線一路向北。這條沿岸公路的別稱是崖海鴉之路（Ororon Line），名字來源於棲息在海對面天売島上的一種海鳥。 昨夜下著雨來著，不知在海邊設營的他們度過了怎樣的夜晚。 途中道路驛站的裝飾。 到了海岸線上，明顯感覺到騎自行車的騎手開始變多。 看來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總覺得沿海公路是一條坦途（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一路上走走停停，耽誤了不少時間，在離目的地還剩最後2公里時，終於開始下雨了。嘩啦嘩啦地。

就剩這麼點路也懶得去翻雨具了，冒著雨騎入小鎮，卻沒想到小屋的位置稍微有那麼點不好找，轉了幾圈才終於發現。 門沒鎖，推進去一看，玄關里貼了張紙，上書“禁止隨意入內，使用前請聯繫小屋主人”。於是掏出手機撥打紙上寫著的號碼，沒響幾聲，就傳來了一個老人的聲音。自報家門並向他說明來意後，老人很快便允許我先進屋避雨，說自己5分鐘後就過來接待。另外，因為明顯是 中國 人的名字，老人還問我是不是什麼 札幌 林桑的朋友，有點讓人一頭霧水。在解釋了自己是單獨行動後，老人便說會儘快過來並掛了電話。此時我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慮，大概老人平常就和 中國 人有交流？

既然能進屋了，我便開始卸自行車上的行李。實不相瞞，因為這是套東拼西湊的廉價裝備，每次卸行李都挺花時間。在終於卸完最後一個包的時候，從小屋隔壁的小樓里出現了一個精瘦的人影，那就是這兒的主人了吧。

一陣短暫的寒暄後，這位老爺子說，看著今天這天氣恐怕小屋會爆滿，並以獎勵先到者的理由讓我到隔壁他的家裡住宿。雖然有些驚訝，但眼前的老爺子看著不像壞人，也就跟了過去。途中，老爺子說再過一會兒還會來一位姓伊藤的年輕人，他讓我們倆今晚各獨占一個單間。 進屋後發現，這棟小樓一樓的一半空間都擺著各種床鋪，儼然已經被改造成了個簡易住宿設施，牆上也貼著騎手小屋的介紹。看來老爺子的自宅也是騎手小屋的一部分。 接下來也是像入住酒店一樣先填一份個人資料，老爺子說住宿費是次日離開時自覺繳納，裝入一旁的信封並投入募金箱里即可，最低1000日元即可。

填好資料後將單子送到客廳，這裡就多了些生活的氣息。廚房裡似乎有人在忙碌，老爺子則在客廳認真地把我的資料輸入電腦，一旁的電視屏幕里播放著略顯老舊，卻又莫名讓人有些熟悉的風景畫面。

輸完資料，老爺子便向我介紹起這座騎手小屋，不過還沒說幾句，一位女性便從廚房裡端上了一支玉米。 我用日語道謝，卻發現語言不通。老爺子解釋道，這位女性來自 泰國 ，去年來 北海道 旅游後留下了深刻印象，今年夏天便作為小屋的幫手在這裡工作。但是之前工作簽證被入管局拒絕，他一怒之下就給辦了個假結婚（當然，各種財產協議是一個不落的），才讓這位名為Non的女性 成功 前來工作。

雖然看著這根熱騰騰的玉米很是嘴饞，但畢竟無功不受祿，實在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老爺子說，他所運營的這個騎手小屋性質上與 北海道 的其他小屋略有不同，為NPO（非盈利）機構，以向旅行者宣傳苫前為條件接受了當地政府一定的資助。同時他也出於對鄉土的熱愛（在政府資助的基礎上投入自己的財產），通過盡可能地款待每一位造訪這裡的旅人，讓他們瞭解到苫前這個默默無名的地方的魅力，從而間接吸引更多的人前來此地，最終促進這個地域的活性化。

把上面這一大堆的意思彙總一下就是，“別客氣了，吃吧”。

邊啃著玉米邊看電視，電視里一直在播放的景色越發顯得似曾相識，於是便向老爺子詢問播放的究竟是什麼東西。老爺子笑著說，這是他在90年代去 中國 旅行時所拍下的錄像，剛纔正和Non吹噓著自己的光輝歲月呢，我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老爺子拿起遙控器快進了一會兒，便出現了八達嶺長城、故宮等有名景點的鏡頭。

據老爺子所說，他在高中畢業後（1968年）就懷揣著不多的現金踏上了遠洋貨輪，開始了第一次靠搭便車周游世界的旅途。此後他也以不同方式經歷了許多場旅行，其間自然也又去過數次 中國 ，甚至他還因此能說一些簡單的中文。說著，老爺子便取來了幾本日記。隨手翻翻，泛黃的紙上除了老爺子年輕時的筆跡，還點綴著許多當年的票據、各國的紙幣。除了 歐洲 美洲這樣的發達地區， 阿富汗 、伊拉克這樣如今深陷戰火的地域在老爺子當年的日記里也顯得無比祥和。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這場交流是新老旅人間的交流，自己和眼前的這位老人，在精神上恐怕有著某種難以言喻，但又息息相通的東西。

老爺子又說道，因為他年輕時在世界各地的旅途中曾受到過無數人的幫助，所以儘管自己已垂垂老矣，也要以身作則地去幫助那些儘管年輕貧窮，但又嚮往旅途的人們。這既是他創辦這座騎手小屋的初衷，也是對曾給予他照顧的好心人的一種感恩與報答。

說到這兒，老爺子冷不丁地問道，喜不喜歡吃海膽？

海膽？那當然喜歡啦，只不過因為價格昂貴能吃的機會並不是很多。

老爺子狡猾地笑了笑，便招呼我走進廚房。 卧槽。

盆里的海膽正生龍活虎地蠕動著，是的，這是一大盆活海膽。

老爺子又問，你吃過活海膽嗎？

不好意思，家境貧寒，真沒吃過活的。

那你今天算是走運了，這可是本地漁民今早冒著下雨的風險從海裡剛撈上來的。

說著，老爺子便遞來一枚海膽和開殼器。這玩意比想象得簡單，咔嚓一聲，海膽便被截為兩瓣。 老爺子繼續說道，其實活海膽由於體內留有一定海水，本來甜味容易被海水的鹹味掩蓋，所以 比如 壽司里的海膽一般是熟成幾天后的。不過凡事都要體驗，既然沒吃過活的那就趁這個機會好好嘗嘗。

用勺子挖了一口放進嘴中，的確，入口時的鹹味挺重，不過鹹味里也隱約沁著一股海膽所特有的甘甜。

老爺子又說，一會兒吃晚飯的時候還可以試試烤海膽，那樣就能把鹹味給消掉了。

什麼，烤海膽又是什麼奇技淫巧？？真是見識太少了，這吃法是聽都沒聽說過……

不知不覺就聊到了下午2點，屋外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老爺子的手機也響了起來，原來是之前說的那個伊藤到了。老爺子出門迎接，不一會兒，他便領著一位與我年紀相仿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這位伊藤桑與Non是相識，說是去年一起參加過苫前的農業體驗活動。老爺子說欣賞他為人誠懇，於是今年又特意請他前來做客。而伊藤則是今早剛在 新千歲機場 下了飛機就租車一路開了過來。

這位伊藤來自 千葉 縣，我想起之前練習騎行時剛去過次 千葉 ，便隨口說了那時去的地名（匝瑳市），沒想到伊藤就恰恰是那兒的人。這個地名絕大部分 日本 人都讀不出來，於是我們立刻打開了話題。

聊了一會兒，如同老爺子所說，伊藤的確為人誠懇禮貌，我們也聊開了花。

突然，伊藤指著客廳的一角問老爺子那是什麼東西，一看，呃，這不是大疆的精靈4（對大型機不熟，無法分辨具體型號）麽？老爺子得意地說道，這是他今年開始搗鼓的新玩具，然後便在電視上展示起自己航拍的視頻。怎麼說呢，老實說老爺子的航拍水平只能算一般般，不過考慮到70歲高齡的鄉下老頭還能玩得轉無人機，這本身就已經很值得尊敬了對不對。

伊藤又問，這是 日本 產的吧？不，是 中國 產，我和老爺子異口同聲地說道。胸前的紅領巾仿佛又鮮紅了一點。

過了下午3點，老爺子為了保證能有精力迎接一會兒蜂擁而至的旅人而去睡個午覺，我則與伊藤去了苫前的道路驛站並設的溫泉泡了個澡，因為外面下雨，自然是蹭的伊藤的車。

回來的時候已是4點多了，也到了旅人們結束了在雨中的一天奔波而前來投宿的時間。很快騎手小屋那邊就已經超員，老爺子家的一樓也被幾乎填滿，這天合計住了快20個人，小屋外一溜排開的摩托車與自行車甚是壯觀。

之前也說過，老爺子要好好款待前來投宿的人，至於怎麼款待呢？當我與伊藤回來的時候，發現老爺子和Non已經在自家後院里搭起了一個大帳篷，並架好了桌椅與BBQ的器具。

到了飯點，老爺子擺出了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盛宴。 由於投宿的人太多了，所以飯局便分批進行，老爺子原本藏了點好東西想讓我和伊藤在最後獨享，不過這樣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們便加入了最後一輪。

圖中右3穿藍色衣服的就是上一篇最後說到的在留萌沉沒了5天的小哥，他終於修好了車並再次開始了自己的旅程，之後還會和他打許多交道。 除了先前已經提前品嘗過的海膽，章魚、羔羊肉、玉米等大量當地產的食物源源不斷地從廚房裡端出。於是原本素不相識的人們便在這個機緣巧合下——在這場雨，這個小小的院子中，一同圍坐在熱氣騰騰的爐邊，熱絡而愉快地聊起至今為止在旅途中的所見所聞。 一直心水的烤海膽自然也是安排上了。就是這樣直接將活海膽架在爐上烤，待烤好後用開殼器打開即可品嘗。至於味道嘛，那是真的好吃，是一種能讓舌頭髮酥的甘甜。 酒（酒水主要還是大家自己準備的）過三巡，又是兩大盤新鮮的西瓜與甜瓜上桌。一位騎摩托的大哥說，本來今天在大雨中又凍又餓受罪了一天很是鬱悶，但現在真是心都暖化了。的確，在座的人面對老爺子的熱情已都是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這時老爺子也趁熱打鐵地對大家說，今天這頓飯的食物全都用的是苫前本地的物產，苫前的東西好不好吃，此刻大家的舌頭自然清楚，他希望大家能純粹從自己今天的感受出發，去和他人分享這段經歷，讓更多人知道苫前這個默默無名的地方。另外，小屋裡還放著郵購苫前物產的宣傳單，有興趣的人可以隨意帶走。

的確，在我心裡，苫前原本只是個地圖上通往 日本 最北端的經過點，除了臨時要在這裡過夜以外，根本沒去考慮過太多關於這個地方的事。這對在座的 日本 人來說這種想法恐怕也是一致的。然而通過這天的經歷，在座的所有人恐怕都會對這個地名留下深刻的印象吧。老爺子在每年夏天的每一天里，面對著各式各樣造訪這裡的人們，都在做著同樣的事。而那些受到了款待的人們，或多或少地，就像我寫了這段經歷一樣，會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傳達出去。

老爺子也堅信著，只要有人因為他的騎手小屋而在這裡停留，那就會對苫前的經濟帶來幫助。 比如 有可能會去苫前的加油站加油、去苫前鎮上的便利店購物、去參加苫前的各種農業漁業體驗活動，就算哪怕都沒有，也可能會因為他的款待而去向別人分享信息，說苫前有個好客的老頭。只要苫前這個地名能夠因為他的努力而更多地出現在他人的視野里，那麼這個小鎮就有更多機會頂住少子化、地方空心化的浪潮而存在下去，這便是老爺子對自己職責的定位，也是他對故土的報恩。可以說，這座騎手小屋承載著他的許多願景。

到了夜裡八點左右，帳篷里只剩下數人與老爺子聊著天，這時，又有一位因為大雨而走投無路的旅人打電話請求投宿。此時要拒絕其實既合理又簡單，因為小屋早已超員，只要傳達事實便可。但老爺子沒有任何遲疑，不僅立刻答應了對方的請求，還特意從冰箱里再取出數枚海膽和一袋羊肉。 後來得知，這位小哥在狂風暴雨中因支不起帳篷而被澆成了落湯雞，這座騎手小屋是他今晚最後的希望。待他趕到之後，老爺子先是立刻領他進浴室沖了個熱水澡，等他出來的時候，火爐上已經烤好了香甜的海膽與肉汁四溢的羊肉。

夜裡的風雨把帳篷被吹得呼呼作響，但帳篷里的歡笑聲卻始終沒有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