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歲世界旅行|印度尼西亞篇
園內還有三個佛教寺廟，得走一會兒。大部分游客直接放棄回家，我欣悅而往。前兩個廟子很小，幾窩石塔，半面水房。穿插的方磚青粉墨灰，時間迷彩術溫柔野獸，雜魔之鏡，歷史太荒唐。廟塔針林，震怒的鋼刀髮絲。秘藍色的火焰，曾經屠殺了光陰，一整片雨林為它靜寂。如今的火葉老成了化石，矛槍僵脆，也擎大旗。鱗片化入碎沙，它成了未來書頁上的一個名字，蛇牙與琴音，它等待復仇。
沒料到，第三個佛廟盛大而狂野，煙戾氣掃射，如平庸篇章，在最後一句降落炸彈。門獸嚼牙，側塔殘勇，主殿八隻魔手。一座蠻城打天下，焦黑的盔甲，砍斷的矛頭，山水寫入死亡的廢舊車場，蒼空煞對弈，風雲總出局。巨大戰役如溢流在碗口的燙漿，哨聲催人扣動扳機，歷代迷宮，蛇皮凶險叢林。好似一位進化了無數世紀的王，突然卡在了宇宙枝椏，刻下斑駁疤場。
返城的路上買了一碗魚蛋粉，粉絲茂密光潤，暖暖雞蛋，牙齒尖彈著軟脆的琴弦。坐一班公交回了 馬裡 奧波羅街。這是 日惹 的紅火步行街，相當於 曼谷 考山路 清邁 寧曼路。人腿森林，拖鞋布鞋牛皮鞋，裙褲桶褲沙灘褲。游人殺出血路，燈光點燃枝頭，笑語聲折成了飛鴿，撰下自己的城市歷險記。暮晚時間，混亂的小巷子浸滿了油鹽，爆炒雨棚，亂彈琴的電桿指揮一支酸辣敗軍。暈涼色調漸醉，他鄉哄吵聲。一千天有一千種日落，歌手卻說一生只愛一個人。
D7：日惹磨難經
今天就去婆羅浮屠，深海的謎底終於能揭開。遺址離市區幾十公里，選擇公交前往，是我的慣用簽名。本以為省錢，還有大把的時光素材用來編故事。沒想到此路坎坷如滿口壞牙，噩夢是一切的背景音。
這個路四十公里，打個的四十分鐘就到進廟了，我坐的公交，用了四個小時。“四”成了我的魔咒，生命中所有等待，儘管選擇了永遠沉默，總有發芽放花的那天。
就四十公里，甚至短得像一條徒步路線，得做三段車。早飯吃了昨晚的麵包，在熱帶毒陽中灑下半小時汗水，終於搭上市內公交，到了城北汽車站。搭了北上的巴車，死活窩在車站，獃獃等著司機心情。巴車巨破舊，我靠窗坐，鐵板鏽蝕如三十年鬼城，砸一拳就能逃出五指山。覺得去廢車場抓個鐵盒裝個輪子都比這強。道路堵屎腸，司機又太極開車，天荒地老到了一個鎮子上，在這等第三段的車。印尼的確人潮瘋，別的國家出城就是山水清涼了， 日惹 開出來這麼久，我覺得就沒出過城，摩托飛飄，兩旁熱鬧沸的飯店雜貨店服裝店沒斷過線。印尼城其實不是磚瓦里長出的城池，是一條貫穿海島的路。
在鎮子上又等了半小時，來了一輛麵包車。類似國內的那種拼車交通，不過瘋狂超載。我們一群人像一件件T恤往車廂硬塞，壓榨最後一釐米空間，手還弔在外，門就別關了。極品雞窩，堅實得發不出一聲慘叫。想起 突尼斯 的big taxi（見 突尼斯 篇），好歹還有九人一車的秩序。這印尼神車殘酷無上限，後來半路又收了倆女生，直接就掛車門上了，像在拍動作電影，瞅著竹林冷槍。
早上七點出發，太天真，還想著看完浮屠回馬街找個海鮮攤喝湯。一波神仙交通操作，浮屠一根腳趾頭沒看到，已經該吃午飯了。找了個路邊攤，印尼自助大餐，肉菜咖喱，面見佛主有了信心。在景區門口繞了一大圈，一堆大巴遮遮掩掩，終於找到入口。在一片樹林的尖角落轉彎，一條劍直大道，泛騰蒼肅的殺氣，浮屠就在路的盡頭，紫魔無底洞。
我的內心已經開始罵髒話了，酸楚而甘甜，他媽的，終於到了這。如果從龍目島的車站徒步開始算，三天的飛機汽車亂燉，冷熱潮燥臟臭，靈魂都生鏽了，就為這一眼。太長的延宕，催生一種不可能的幻想。當藍圖終於繪就，只剩下命運奇妙的感激。我放慢了腳步，明白應當被證明的事物，早就寫在劇本上。
婆羅浮屠號稱世界最大寺廟，不知這說法科學不。漆黑一世界，從最平凡的綠地處修行，築出一層層天地，蒼涼之拳，至最高處，已是無人可理解的神籟，冰涼的鄉愁。每一級剛烈的 石林 ，圍坐一圈不阿石佛，凝聚斑斕的石塔。微婉的笑，極樂世界子彈，溫柔地屠殺愚頑的腫瘤，留下絕美書章。佛像世紀大軍，佛塔恐怖海嘯。這是我見過的最壯麗的艦隊，歷史軌跡閃明，一步一琴音。它是一個巨大的沉默，迷離如大江宇宙。渾暗的浪水翻沉，你能找到存在本身的每一筆悲傷，每一筆反抗。千萬精神，雕鏤刀刀砍在轉折處，像最遙遠的吶喊，爆炸在掌心。我長久地卡頓在洪聲中，一切都是漩渦，一切都不再轉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