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三千里，謊言七十年］揭秘朝鮮（附詳盡攻略）
我在廣場上站著。站在離其他人遠遠的地方。從這裡向東看，陽光從主體思想塔後面照過來，灑在清晨的 大同 江上。主體思想塔成為細細的一根剪影，有點像西游記里描述的定海神針。
偌大的廣場上只有我們這二十幾個人。幾十米之外的他們像一些會發出喧鬧聲的色彩艷麗的移動小斑點。東邊的光把影子打在地上，長長的拖向西邊。我和我的影子在空曠的廣場上顯得特別渺小又特別偉岸。好像一種堅硬、不會碎裂，帶著韌度的夯土碑。
金秀 光站在人群外面，遠遠地看著他們的動向。他問我，怎麼不拍照呢。我說昨晚沒睡好，頭疼的厲害。
早晨的風在陽光里有些清冷，非常潔凈。
我說，這是最後一站了吧？他說，是的，最後一站。
候車室里，擺著幾盆金日成花。
Farewell，在這裡的一切。
我問慄姐姐，他是每次都送嗎？慄姐姐說，有時送有時不送，不一定。
我們的車廂是車頭後面第一節，奇怪的是，有很多人從車頭走過來，一些是軍人，有的是列車員，還有一個奇怪的人。
我和小姐姐坐的是1號和2號鋪，從車頭一過來就是。
那個人從車頭一過來就看著我，掏出脖子上掛的導游證，跟我說，我是導游，送你們去 新義州 的。
我覺得奇怪，李進明不是送我們去 新義州 麽，怎麼還有一個導游？我想他可能是送後面那個團的，這一節車廂坐了兩個旅行團。後來看到他和後面那個團的 中國 導游說話，我想他可能弄錯了，把我當成了那個團的人，所以才會和我說。
但我明明坐在我們團最靠這邊的位置，不至於弄混。況且如果跟了一個團三天，還會把團員弄混嗎？
這次火車上的午餐也是盒飯，從 平壤 帶上來的水和盒飯，因為這列火車也同樣不燒熱水。只能喝冷水吃冷飯，飯倒是挺好吃的，量也大，吃不完。第一個鋪位對過來只有一個椅子，也沒有小桌子。我就和小姐姐去車廂另一邊找了位置坐，都沒敢換車廂，才是到後半段而已。我倆在小桌子上吃完飯，小姐姐說要去睡了，我就自己坐在窗邊看 平壤 買的書。一會那個奇怪的導游過來了，先是來來回回不停誇我漂亮，然後拎著他的兩份盒飯，叫我一起去別的車廂吃飯，我說吃過了不去了，他又說一塊坐會，聊聊。我還是謝絕了，總覺得哪裡不對。
一會，他說，把你手機給我看看，我想看看你的照片。終於還是暴露了吧，果然是來查手機的。把我手機里一千張照片一張一張仔細翻了有六七百張，遇到有文字截圖的，也都打開仔細看，遇到有合影，一定會問我那人是誰。其間伸出手要和我握手，第一次出於禮貌和他握手了，但這人握住不放，雖然並沒用力，但感覺他在摸你的手，而且是手心那一面。我想不會是在找有沒有繭子吧。
當他第二次要握手的時候，我拒絕了。
他翻了很久的照片，跟我說我的手機怎麼燙了。我真是服了，哪個手機這麼一直用不會燙？！
這人看著看著照片，裝作色迷迷的把手機貼在臉上。我跟他說這樣做是不禮貌的，我猜他還是在研究手機。
過了一會李進明來了，兩個人短暫的交談之後，這個人起身走了，但並沒有把手機給我，而是遞給了李進明。李進明在我對面坐下，說我陪美女坐會。我當然明白他是繼續沒完成的檢查。
那個導游又蹩回來從一盒薄荷糖里拿了一塊遞給我，我沒要，他轉手給了旁邊那個 中國 導游。
李進明接著翻著我的手機，說我看看你兒子的照片。（前一天在商店里聊天的時候，給 金秀 光看了我家貓的照片，當時跟他說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女兒。那會正好李進明路過，為了不讓他生疑，我當時也拿給他看了一眼，他那時候的反應可是毫無興趣地走開，現在好意思說要看。而這個場景我是回憶了好久才想起來的，因為是在印象太淡，所以在火車上聽李進明說要看兒子的照片時，我腦子一片空白，覺得一定是 金秀 光和他說的）。
李進明先翻過去看看手機的牌子，之後無論另一個導游看過的還是沒看過的，他都看了一遍，一千多張照片，仔仔細細每張看了一遍。哪張在家拍的，哪張在公司拍的，都要問；每張合影里的每個人是誰都要問，網上下的明星照片也要問這是誰，所有帶文字的截圖都仔細讀一遍文字內容。凡是有不明確的一律向我問清楚是什麼。
幸好我的手機里，沒有任何偷拍 朝鮮 的照片。導游說不讓拍的地方我一張都沒有拍，幾乎可以說我的手機差不多是團隊里最乾凈的（新義洲檢查站的軍人刪大家照片的時候我在）。因為我相信我的眼睛是比所有相機都好的記錄，而文字可以比圖像更明晰地描繪一切。
不過顯然這兩個導游檢查照片的重點並不是有沒有在 朝鮮 偷拍，他們更關註的是我手機里之前的照片，或者說，是我的日常活動和身份。
之後進明同志問我是做什麼工作的，老家在哪，父母在哪，在哪上的學，學的什麼專業，問我在哪學的英語。我說在學校學的，我們初中高中大學都教。他還是很懷疑，不太相信，但我堅持說學校學的，跟他說 中國 人都會說英語。
如果說剛纔那個導游是個好演員，李進明真是演都不演了。反正還在 朝鮮 的車上，不能不回答。
在他的問詢中，小姐姐正好路過了一次，我示意她坐下來，叫著她一起聊聊。實際是想擺脫這種審問的狀況，但李進明似乎不願意讓她獃在這。終於照片看完了，話也問完了，進明同志起身了。
我總算鬆了一口氣，但沒一會，導游慄姐姐來了，問我煙還有沒有，給李導一根。我警覺地和慄姐姐說，還是不給的好吧。姐姐問怎麼了。
因為 金秀 光知道我包里的是 韓國 煙。
昨天攝像大哥問我抽的是什麼煙，我拉開手袋給他看了下側邊，他說沒見過。後來 金秀 光也問過我是什麼煙，同樣拉開袋子給他掃了一眼，他竟然說，這個，我知道。我當時很驚異他怎麼知道，他竟然說他試過。
我簡單和慄姐姐說，因為是 韓國 煙，不太好吧。姐姐說沒事， 韓國 煙 韓國 化妝品都沒事。我就拿了一根給她。
可是李進明為什麼不自己和我要呢，為什麼讓慄姐姐來要呢？如果他單純想找煙，怎麼不去找那些男同志要呢？
我收拾東西回到自己本來的鋪位，這樣在車廂連接處旁邊，我就能看到他是不是單純的抽煙而已了。
我才把東西挪回來，看見他進了洗手間又出來，轉眼就抽完回來了。
和之前那個導游一樣，進明同志也常常查哪個鋪位有沒有人，人去哪了，而且他倆都是整節車廂一起問的，並不分你的團我的團。
火車上的時光似乎分外漫長，因為我的心始終懸著。
為了防止落單，我坐到慄姐姐對面，又坐到張大哥和黃大哥他們兩夫婦的鋪位里和他們一起聊天。李進明就在他們這個鋪位的中鋪上睡覺，這是最安全的地方。
聊天中時間過得很快，小姐姐忽然跑進來喊，我的手機有信號了！要到 新義州 了！大家轉頭看車窗外，隱隱約約能看見沿著 鴨綠江 ， 丹東 那一邊影影綽綽的高樓影子。
我想從沒有哪一刻，看到 中國 的土地令人如此激動。
小姐姐說有信號了，可以發朋友圈了。其他人也都在七嘴八舌的說，早知道剛纔不刪照片了，先發了朋友圈再刪！馮姐姐也指指李進明直說，讓他給騙了，早知道剛纔不刪，發朋友圈就發出去了！
我看見李進明醒了，從鋪位上坐起來。我坐在下鋪看不到他的表情，即使看到我想他也是沒有表情的。但我的心都卡到嗓子眼了。我們還沒有通關呢呀！
大家的手機一片短信涌進來的聲響此起彼伏，絡繹不絕。我說我的手機沒有信號呢，而且也沒有什麼可發的。
火車三點到了 新義州 ，大巴接去口岸，挺簡陋的房子里，挺不耐煩的軍人挺馬虎的檢查。一切都不如大家想的嚴格。
因為我沒有行李，慄姐姐讓我幫忙盯著軍官檢查手機，她還有相機要送到另一邊檢查，慄姐姐說這裡人太多太雜，她一個人盯不住。（所有人的手機、相機、ipad都是收上來一大包一起檢查。事後證明慄姐姐這招特別明智，果然我們一上車就有別的團的導游來問有沒有拿錯手機的，我們團的手機則是一個都沒少，一個都沒錯）
下午三點半，充滿陽光和塵土的小屋，非常不耐煩又不得不查下去的軍官。他那麼醜，醜得我都雙手遞給他了。尊敬也代表著距離。
檢查過程也出乎意料的快，四點鐘的時候，已經查完上車了。
車還是之前的車，如果你把東 西藏 在車上，就未必能查到， 比如 有人沒吃完的橘子。而就算你隨身帶著也沒什麼， 比如 我的背包，從始至終並沒有人想到它沒有檢查過。
當然，我的背包里並沒有什麼，除了一本日誌。為了害怕檢查時惹麻煩，這一路的許多感觸與細節我都用力記在腦子裡，並不敢寫在本子上。本子上記的，就像是行程的流水賬。
但這個國家，應該不喜歡用文字記錄的人。
好在，我就那麼堂而皇之地站在軍官身邊等他查手機，就沒有任何人想到我的背包並沒有檢測過。
這就是 新義州 形式主義的檢查。
我們的邊檢戰士是多麼可愛，蓋著入境章，笑著問你，是不是想家了？
我問他為什麼這樣猜。他說，你上火了，嘴邊長了一顆痘。
夕 陽西 下，天色向晚，寒風漸起。身後緩緩流淌的 鴨綠江 水，江上橫亘的一座半鐵橋，自由來去的水鳥。
一切就像是一場大夢，恍然初醒。那些，都在身後了。
Farewell, North Korea.
永別了， 朝鮮 。
和 朝鮮 的一切。
2015.10.16 於 北京
我從前寫過本小說《液體世界》，裡面有一章的題目大家記得最清楚，叫做
活著，就是凱旋。
這句話送給所有 中國 人，也送給所有 朝鮮 人。 另附 丹東 游記《白果熟了－銀杏之城 丹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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