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勃拉邦 只願長醉不願醒
來不及喝的一杯酒，在雨中蒸發，
思念飄在風中，我化作了雲。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夜漸深沉，小城最為薄弱的是公共照明設施，路上不見幾盞燈，晚歸的旅人們藉著飯店和商鋪窗戶透出的光，紛紛踏上歸家的路。午夜，大家都睡了，唯失眠的一人醒著，客棧服務生在前廳lobby的空地上打了地鋪，睡在淺綠色的蚊帳里。夜晚的寧靜中，偶爾傳來不和諧的摩托聲和犬吠聲，最終沉寂。
琅勃拉邦 經得起近看和遠觀，我甚至覺得這裡“很不 老撾 ”。一家旅館就是一座庭院，濃艷豐美的花草滿溢，三角梅、曼陀羅、黃金珊瑚、龍船花在枝頭怒放，將簡潔玲瓏的房屋和排排木柵點綴得繽紛多彩，讓人感覺是仿佛置身於 歐洲 鄉村；綠樹、古寺、老屋、河畔、匆匆而過的僧侶，每一條幽靜的街巷都透出些故事的意境。也曾坐上小巴，掠過一片片鄉間農舍、蔥鬱的樹林和碧綠的菜畦，一路穿越山村與平原顛簸至光西瀑布，從陰翳不見天日的泥濘雨林中爬到山頂，一路看到灰藍色清澈的潭水，梯田般的水層，還有飛沫般噴流的瀑布。許多老外換上泳裝在水中嬉戲，或是脫了鞋襪踩在 水裡 讓水流衝過——我猜想這水礦物質含量必定不菲，不然何以備受青睞。
如果說白天的 琅勃拉邦 充滿了清 新和 寧靜，那麼每逢傍晚，洋人街夜市裡亮起的一盞盞燈，則讓小城變得更溫馨。來到此地，可千萬別錯過每晚開張的夜市，大概晚上六點鐘左右，街兩側就會準時封起路來，清一色的紅藍帳篷在人行道以及中央一字型排開，一個棚架就是一間小店。1小時之內整條街就成為大型市場——商品種類豐富且選擇眾多，讓人欣慰的是，這裡沒有大聲叫賣和討價還價，沒有露天集市過度的喧囂聲，慢慢欣賞慢慢逛，完全憑自己心意。且攤主們都一如既往地隨性，合理的砍價基本都會被接受，即使做不成買賣，也會滿臉微笑。
吃完晚飯再逛夜市，既消食又養眼。我拿著街口買來的白菜價牛油果果汁，一家家看過去，大多是熟悉的 東南亞 工藝品，泥塑、貝殼、椰子殼、木器製品和刺繡布藝，天然沙畫紋路仿佛水墨畫，或許是已經見過更集大成的 清邁 夜市，所以感覺稀奇的東西不多。許多地攤都是女人經營，母女或姐妹或親戚，我在一個擺著工藝摺紙卡的攤位前停下，女孩正偏腿坐在地上，身邊一個嬰兒裹著被子在小巧籃子中熟睡，不知她是嬰兒的姐姐，還是母親—— 老撾 女孩看上去都很袖珍，也猜不出年紀。
摺紙都很精美，四四方方像節日賀卡一般大小，疊好不過卡片薄厚，打開則從熊貓孔雀到蓮花船舶幾十種色樣，很容易看花眼。正挑著，旁邊又蹲下兩位 中國 大叔，大叔很生猛，一口 東北 話感嘆到：“這東西好啊，又輕巧又便宜，買它幾十張送人！”女孩抬起頭來看著我們，眼中閃著期冀，雖然聽不懂但也能看出生意來了。大叔繼續試圖用簡略的中文交流，“二十個，三十萬？”這裡8000KIP約合1美金。女孩懵然不懂卻依舊微笑，拿出計算器示意比價，我側身看到她打的數字：25000應該是每張的折後價格。大叔果然精明——可惜這邊一味堅持說單價，那邊一味堅持說批發價，還是中文，國際溝通難度瞬間升級。我有些看不過，便給女孩翻譯，“他們想買的數量是20張，30萬KIP，可以麽？”女孩恍然明白，連連點頭說謝謝。豪爽的大叔也向我道謝，“多虧你啊妹子，是不也 東北 來的？”有種他鄉遇故知的熱情。我忍不住笑了，搖搖頭說不客氣，付給女孩兩張卡的KIP，繼續夜市之旅。
聖誕前夜， 琅勃拉邦 居然下起了毛毛細雨，我坐在旅店前院的藤椅上，看著窗外如斯淋漓，寫下這些文字。從窗口望出去， 湄公河 河面的顏色更深了一些，煙雨朦朧，巷道路面些許塵土被雨水泡發，或許下腳黏滑。由於對佛教認知的有限，有些地方很是較勁吃力，不得不邊寫邊查閱資料，這也是我最薄弱之處——常常過後補課。假如在出發之前多做些功課，對旅行理解得更豐富一些，發現疊加在目的地或線路之上的更多線索，無論歷史的、地理的或文化的，是不是可以淡化對於“編撰”的需求？旅行是對“所有可能的世界”的探索，若能做到這一點，寫作也會變得更加誠懇。
回看以往的文字，有時也會為幼稚而羞愧，我試圖在全新的經驗里穿梭行走，試探推敲未知的門——這也是不斷在路上的原因之一，只要我還未放棄游走，那麼記錄就不會停止。我想起今年看的幾部影片，從《地球最後的夜晚》《大象席地而坐》到《地久 天長 》，好像都喪得一塌糊塗，我們這代人的生存環境，魔幻到自己也無法解釋。身邊的朋友，大多在掙錢養家的路上狂奔不止，有的一邊痴心於黃帝內經練毛筆字畫水彩，一邊馬不停蹄地追趕工作；有的縱身微商直播網絡游戲化身魔幻男女，每天痴迷逃脫現實；還有的對互聯網失去信心，熱衷實業救國做起了代購生意。這個多元、混亂、難以信任、搖搖欲墜的世界中，沒有歸屬感的時代，我們將走向何方？
這是一個永無止境、永無確定答案的問題。每次在街巷和寺廟中，看著他們或她們 平和 微笑的面容，我都會想，美好的生活到底是什麼呢？如果每天坐在這裡大概也會厭倦，可人如何能夠不厭倦，如何才能像 湄公河 一樣平靜呢？平淡復古如 琅勃拉邦 ，也不見得能給我答案，但眼前人們的生活讓我相信，一個人感受的豐富性，而不是發生在他生活中的事件的密度，決定生活的質地；是一個人的眼睛，而不是眼前的景色決定生活的色彩。因為，真正的詩意，不只是優雅時光里賭書潑茶、蒔花弄草的閑情逸致，而應是縱使身處困頓，依然不忘抬頭看看天邊的星月——身在井隅，心向璀璨，是每一平凡生命都擁有的權利。
我計劃把待在這裡的最後時光，交給河畔綿延數里各具特色的酒吧和咖啡館。幾張別緻的木椅，樹蔭下撐幾把大傘，置身其間，被各種綠意溫柔包圍，前方就是安靜悠長的 湄公河 ，對岸一如既往地炊煙裊裊，就著河風微微和日落時分的暮色，來一杯啤酒或咖啡，不知不覺，沉淪沉醉。這麼守著，等著，等到夜幕降臨，日薄西山的夕陽與 湄公河 的碧波交相輝映，整個小城籠罩起一層隱隱綽綽的光環。同一座城中，桔袍披身的僧人、白牆紅瓦的別墅、紅藍相間的大蓬以及色彩繽紛的落霞，構成一幅絕美的畫。
這些來自旅途間隙的溫暖與快樂，像散落的彈珠玩具，閃閃發光，卻需要去發現且耐心收集。我從未想過能夠來到 琅勃拉邦 ，僅僅是一次不期而遇的巧合——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這樣巧妙。巴爾扎克在《人間喜劇》的序言中曾說：“機緣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小說家。”那些符合人性的美好事物，無論在哪裡，總能披上不老的外衣，穿透時光的年輪，歷久而彌新。那些洞悉人性的智慧和故事，匯聚成為小趨勢，人類歷史也伴隨著這些細小的觸動，接連不斷的發生，繼而邁向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