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勃拉邦 只願長醉不願醒
我聽到，那水聲日日夜夜輕拍著湖濱，
不管我站在車行道或灰暗的人行道，都在我心靈的深處聽見這聲音
——《茵納斯弗利島》威廉·巴特勒·葉芝
又一個陰郁不甚明朗的清晨，我坐在距離第一家旅館大約5分鐘路程另一間客棧的餐廳里，吃著幾乎沒什麼變化的早餐。聖誕節臨近，城裡金髮白膚的面孔也日漸增多，小巷裡總能時時閃過他們矯健高大的身影，和身形嬌小愛戴帆布帽的 日本 游客、即便再冷也穿靚麗單衣單褲的 韓國 妹紙形成鮮明對比。我打量著窗外，連體脂比很高的 歐洲 人都裹上外套，可見溫度不喜人。沒有 仰光 的普照，到處都覺冰涼涼——即便已經盤桓數日，我還是不大看得懂 琅勃拉邦 的天氣，雖說太陽每逢中午才露臉，但此刻的雲層卻讓人懷疑是否將要落雨。我一再踱出大門，看看潮濕的地面，確認外面真的沒有雨。
“Don’t worry,no rain,it’s only cloudy.”一直守在吧台的服務生笑著對我說。他好像挺喜歡和客人聊天，住在這邊兩三日，吃飯時總愛和我或一旁的人聊上幾句。
“OK，I hope so.but......you also feel cold, ”他也裹著件運動衫，而且，居然誇張地戴了雙手套。
“Ah,yes,the weater always like this in December,”他歪著頭看外面不明朗的天“....may till March. ”
我喝了一口咖啡， 老撾 的咖啡很淡，不加奶不加糖仍然感覺不到苦。蛋餅已被我消滅得差不多，玻璃碗里的水果看起來很繽紛誘人，但是太冰了，我問他，是否可以拿回房間去。“當然可以！”他欣然答到，“你在這裡待幾天？然後......回國還是有其他計劃？”
我算算，“大概有8天，暫時不回去，從這邊再去 緬甸 的 仰光 。”
“然後呢，回 昆明 對不對，你看，我知道不少關於 中國 的事情，哈哈。”他饒有興緻地。
“對， 東南亞 很多城市都有直飛 昆明 的航班。去過 中國 嗎，喜歡哪裡？”
他說了一個地名，單從發音我分辨不出是設麽地方，或許自己孤陋寡聞，是邊境某個不認得的城市？我笑了搖搖頭，告訴他不知道。他瞪大眼睛，又重覆了一遍，我確定沒聽過，他似乎覺得難以置信。
“好吧，”他放棄追問。“那麼， 昆明 算是什麼規模的城市，是 大城 市還是小城市？”
我語塞，若與 琅勃拉邦 相較， 昆明 當然是特大型城市，只是我不知道在 老撾 人的印象或觀念中，究竟如何界定城市的大和小？“恩， 昆明 是 雲南 一省的省會，”我斟酌著，“當然是 大城 市.....但只能說， 中國 和 昆明 一樣規模的城市還有很多........”“我第一次去 中國 的時候，看到街上好多人站在一排排自行車旁邊，拿著手機‘嗶嗶’就這麼晃兩下，就把車騎走了！”他站起來比劃，活靈活現地，臉上大寫著好奇。我笑著想，他說的可能是還沒被曝出問題摩拜單車，或者是每個城市都有的小藍車小綠車，“那是.......掃碼，確定時間和地點，付款之後就可以使用了。”我解釋到，掃碼這件事，對我們來說簡直和吃飯睡覺一樣平常，可在刷國際信用卡都要收手續費的 琅勃拉邦 ，還是有些陌生的。“在 中國 ，幾乎所有城市，出去吃飯或者買東西，我們都可以掃碼付款，只要帶一部手機就可以了。”
生活在這裡，雖然不一定看得到外面飛速旋轉的世界，但他們總給人一種知足常樂的感覺，我想起皇宮博物館對面的山腳下，那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寺（Wat Pahouak），僅有的一座殿前立著一塊牌子，上面用蹩腳的英文寫著：“The Picture on the wall in this Temple was build in 1860, wonderful picture that has only place in Luang PraBang,the world heritage city and only here in the world.”
這時，隔壁前臺的服務生接起一通電話，喊他過去幫忙，“下次再聊，have a good day.”他眨眨眼睛。“謝謝，你也是。”我起身，陽光已經透過棕櫚樹的枝葉，閃爍著落在門廊的影子里。看樣子今天仍舊是個好天，我在這座小城的探索和遊蕩，還將繼續。
和充滿 法國 風情的西貢一樣，人們總是忍不住要給 琅勃拉邦 貼上“法式”標簽——畢竟，一段歷史多少造就瞭如今城的面貌，遺留下浸潤至深的習慣， 比如 西餐和咖啡， 比如 柔和的慵懶和略為矜持的緩慢。1897年之後的60年間， 老撾 成為 法國 殖民地，歷史留下的痕跡即使已經衰微，亦能在精緻的洋房別墅、沿街的法語標牌和飲食習慣上覓得些許蹤跡。因民風純樸、自然生態多樣，被公認為 東南亞 傳統與殖民風格保存最為完好的城市，亦成為西方游客追求的“世外 桃源 ”。
如果說 清邁 是喧鬧的， 琅勃拉邦 則是安閑的； 清邁 是一隻耳朵聽英文、另一隻耳朵聽中文， 琅勃拉邦 則滿眼的金髮高鼻梁。街頭巷尾的外國客數量幾乎超過了本地人，不一樣膚色的游客流連散落於一座座寺廟之間，或成群結隊地在夜市挑選紀念品，又或者，兩三人在街上徘徊漫步，在餐館發獃，不徐不疾、神情怡然。每每街邊相遇，他們又會眉飛色舞地打招呼——黃皮膚的 亞洲 人在此地倒顯得稀疏許多。
琅勃拉邦 的餐廳數量眾多，從披薩、 漢堡 包到壽司燒烤，都能找到生存的土壤。其中，尤以法餐最為出色，幾乎所有成規模的西餐廳都能做出幾味地道的 法國 菜。不過，所有餐廳的上菜速度都不敢恭維，趕上滿客的高峰，慢到讓人簡直懷疑他們是不是現出去買菜了。記得剛到的那天傍晚，我們在河邊的一家小食肆點了河粉、蔬菜和海鮮炒飯——店面是私人的，旁邊即是廚房和操作台，廚師也不見，只有老闆娘一個人慢悠悠細緻地完成每個流程。三十分鐘過去，才終於施施然端上第一盤炒飯，而桌上的人早已在與饑餓的鏖戰中等得眼冒金星。看來，吃飯時試著多些耐心，是首要學習的“功課”。
老撾 與 雲南 和 越南 一樣，特別喜食米粉。不那麼香軟的粳米沒有太高的糖分，做成的米飯是顆顆粒粒，口感一般。可若磨成面，攢成或細或扁的粉，便是極佳的美味。瑩白色，根根爽滑勁道，配上濃郁的牛肉湯汁、香草和檸檬片，香氣撲鼻。精牛肉切得細薄如紙，不煮不炒，需用濃湯一遍遍澆上去，直到汆熟成嫩粉顏色，鮮美之中還有牛肉的脆甜味。在 琅勃拉邦 的每一頓晚餐，我都不依不饒地品嘗著米粉，牛肉粉雞肉粉魚肉粉.......，細品慢咽，回味無窮。
比米粉更讓人著迷的，是一座接一座的寺廟和無數佛塔聳立的院子。剛開始晃蕩的幾天，我僅能辨別出兩三座頗有特色的大寺，更多的寺廟因為看上去相像，不得不通過拍下“名牌”的方式加以記憶和區分。混個大致熟悉後，再基本鎖定幾家最近也是最有特點的開始每日流連——燦爛輝煌的香通寺，牆壁裝飾和浮雕最為華麗，後牆上的生命之樹和巨大的仙人掌讓人驚嘆，也是城東觀賞日落的至高點；華貴雍容的邁佛寺，就在皇宮博物院旁邊，流線型朱紅屋頂，院子里有座千手觀音佛像十分獨特；花木繁茂的春孔寺，古榕蔽天，院子里有精巧別緻的盆景和數個經得起風吹日曬雨淋的佛像；莊嚴沉貴的香芒寺，門楣嵌有數幅色彩艷麗筆觸生動的佛教故事壁畫，每次看到脖子酸疼也看不完。
和 清邁 相似，這裡幾乎所有的寺院都能夠步行到達，不同之處是熱門景點寺院白天要收門票，但日落之後的夜晚則可隨意參觀。每座寺院的規模不等，佛殿雕像和裝飾顏色也不盡相同，我甚至還在幾家主殿的門前看到過長得像關公的武士像和青面獠牙的獅面人身像。除了日常供信眾祈禱和念晚課的大殿之外，寺院內設有與在此出家僧人數量相符的教室、圖書館、食堂、住處等，每個建築都有自身的功用。即便繁華喧鬧如香通寺，僧人們依舊在觀光的游客中穿梭往來，安靜做著日常的功課和活計，偶爾閑賦聚集在一起對著長焦短距的數碼相機微笑或發獃。寺廟不禁止游客在晚課時參觀拍照，但務必要保持緘默，有小沙彌間或走神，回頭好奇地看著三三兩兩的外國游客——懵懵懂懂的童年就被送近寺廟，對他們來說，游客屬於另一個完全陌生的新世界，閃躲游移的目光中透露出憧憬、好奇，也有懼怕。
是第二次隨著如織游人從側門買票參觀時才知道，原來那晚無意間偶然走入的，竟是最負盛名的香通寺。 日光 明晃晃，主殿廊前8根頂梁支柱上用金粉磨刻著圖案，把人們的目光引向後面金光閃閃的佛像和光輪覆蓋的屋頂。寺內門楣，無論大小均刻滿了細緻的花紋，鮮明又張揚；祠堂牆體和門廊上同樣鑲嵌著華麗的五彩玻璃，鍍滿金色的精美佛像，在陽光下顯得金碧輝煌。
濃縮了 琅勃拉邦 古老建築風格的香通寺由塞塔提拉興建於1560年，那是佛教與王國統治難分難解的年代，它一度被稱為“Temple of the Golden City”並作為王國舉行最高儀式之地。寺院以構築別緻、陳設堂皇、精美的雕刻而聞名，1887年雖曾遭到 雲南 黑旗軍的破壞，卻在20世紀被最後一代國王西薩旺·馮（Sisvang Vong）修複——據傳，他的遺骨和歷代國王使用的靈車至今還被保存在旁邊的葬儀禮堂內。
在城裡和寺院中閑晃，很容易就忘記時間這回事。我常常逛著逛著，從一家廟的後院穿越到另一家廟的前院——東西向主街的城不太可能迷路，憑著良好的方向感有時還可以抄近路節省時間——並非心急而是夕陽真的太短暫了，自從昨天被登上普西山拍日落的人群嚇到，我就再也不想看什麼所謂的小城全景了。328級臺階權當鍛煉也罷，但要接受太陽最後居然搞笑地落在了看不見的山那頭，還是有點困難的，更何況山上狹窄的平地已經塞滿了人，實在影響觀感。我好想對舉起手機卻只能拍到一排人頭背景的游客大喊：有機會請去吳哥的比粒寺拍吧，那裡才是絕對的360度無遮擋啊！
我甩甩頭，想忘記關於日落比較糟糕的記憶。每當夜幕拉開，霧氣瀰漫的 琅勃拉邦 天空會有些微紅，這一刻意味著白日將近，黃昏降臨，而屬於絕美暮色的，僅有短短的十幾分鐘。一路小跑到寺院門口，與喜歡蹲在那兒的牧羊犬打過招呼，腳下沒停歇地奔進後院，登上主殿臺階回望——夕陽還未完全落下，遠處淺薄的流雲交織，霞光溢彩的天空正在上演光明與黑暗交替的最後一幕戲，彼岸花的枝椏在落日的光輝下變成下清瘦剪影，像角落裝飾的幾筆圖畫。
這個普通的傍晚，幾乎沒有游人的寺廟顯得格外純凈，空蕩盪的院落寧靜且肅穆。轉至殿後，紫色光暈餘暉的映照下，以彩色玻璃 馬賽 克鑲嵌的“生命之樹”看上去更加栩栩如生，光線消逝極快，我退出幾步仍沒能看出枝葉伸展的背後那尊俯卧的佛像，而一旁的祠堂牆壁上，描述 老撾 神話和生活場景的琉璃圖案也比白日愈添了趣味盎然的雅緻和生動。遠處有一團越來越深的玫紅火焰，我知道那是開得燦爛艷麗的三角梅，在它掩映下的金色殿堂鏤空門和外嵌板上雕刻著 印度 史詩《羅摩衍那》中的場面——我走進些、再走近些，試圖輕輕觸摸這古老的神話和故事，這一刻，連窗欞上那隻鹿的樣子，都變得鮮活起來。
突然之間，微共鳴的晚課鐘聲響起——不同於響徹整個世界的伊斯蘭唱經聲， 琅勃拉邦 的晚禱是舒緩、沉靜低吟的，沒有拖著長音的男性詠嘆調，但晚課的氛圍仍然漫山遍野，水一般地瀰漫。暮色漸深，華燈初上，城市的街道開始一點點熱鬧起來，可是寺廟，寺廟都漸漸熄了照明，大殿內昏黃的燈光更適合默默吟誦——不過在我這個外行人開來，大約有點昏昏欲睡才是。
夜，有些閃亮的霓虹，沒有如織的人流。香通寺燈火明滅，與遠處的河流一樣靜謐，風把我的衣衫吹得鼓鼓蕩蕩，涼意微微，有些情緒暖暖地在心尖掠過。旅途中總會有這樣的時刻，那些關於生活的過往、關於幸福與困難，如細碎的片段在眼前一一閃過，讓一些東西更清晰、感情更明白，讓一切都趨於平靜。人生最美好的時光究竟是什麼？答案在於你的感受。此刻當下，只有感受到的幸福才是最幸福。人生也許想要的未必有，好比明天的夕陽可能會更美，但沒關係，我已經擁有過，曾經的美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