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浮山南——尼泊爾之行全記錄
序尼泊爾 之行，來的不早不晚，就和人生中的許多際遇一樣，時間到了，自會相見，一切都毋須多言。
相傳， 加德滿都 谷地原為一片湖泊，湖水碧藍清澈，周圍群山環繞，杳無人煙。一日，聖人毗婆屍來到此地，種下一顆蓮子，不久，湖中便生出一朵千瓣蓮花，光芒四射，照亮整個湖泊，後來湖水退去，留下一片肥沃的谷地，周圍的居民來這裡繁衍生息，逐漸成為一個文明之都，便是今天的 加德滿都 。
於是，蓮花生處，春深似海， 尼泊爾 就像一條安靜的卧蠶，靜靜守在喜馬拉雅山的南麓。 初見 —— 加德滿都4月27日 上海 —— 昆明 —— 加德滿都
從 上海 到 昆明 ，再從 昆明 到 加德滿都 ，飛機毫不費力的將我帶上天空，暫時脫離地球引力和世俗煩擾，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覺，大夢初醒，窗外是一片金黃色的雲海，飛機就在這雲海上滑行，周身正抵禦著無法想象的寒冷。廣播里傳出聲音：飛機將在三十分鐘後，抵達本次飛行的目的地： 加德滿都 。在天上輾轉7個小時，就能到達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在那裡，沒人知道我的名字。
我把腦門貼在舷窗上，眼睛望向窗外，飛機穿過對流層的雲團，直線下降，剛纔的祥瑞之景漸漸消失，視野里出現了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房子，充滿了 印度 文化圈的浪漫氣息。從這個角度俯瞰地面，真是妙不可言，城市裡的一切整飭有序，一目瞭然，相比之下，平日的生活，就像井底之蛙，喜怒哀樂，利益糾葛，視線所及的範圍不過百米之內，如果我們經常能站到高處，用老鷹和上帝的視角去審視生活，也許很多問題就會迎刃而解。飛機的輪子重重的撞擊著地面，將我帶到 尼泊爾 的土地。
走出機場， 尼泊爾 特有的喧囂迎面而來，一切都好像炸了鍋。拉客的出租車橫七豎八的停在機場前，摩托車轟鳴著在汽車和人群的縫隙中橫衝直撞，一張張黝黑的面孔在我的眼前露出雪白的牙齒，大聲問：China? Where are you going? 我找了一個面善的司機，去泰米爾，討價還價，700盧比成交，司機麻利的將行李放進后座，我跳上車，在眾人的註目下絕塵而去。一路上，司機高興的與我交談，我一邊心不在焉的應付，一邊饒有興緻的觀察窗外的一切，剛纔飛機上看到的五顏六色的浪漫早已蕩然無存，大街上塵土飛揚，破爛不堪，衣衫襤褸的行人和目中無人的動物慢慢悠悠的穿過街道，全然不顧急著趕路掙錢的司機，馬達聲、喇叭聲、孩子的叫喊聲混在一起，充斥耳膜。
圖1： 加德滿都 街頭
到了泰米爾，太陽還沒有下山，這裡有世界各地的游客，穿梭在低矮破落的店鋪之間，店鋪出售各種色彩艷麗的服飾、圍巾、首飾、唐卡、金屬佛像等等，有的老闆熱情的招呼客人，有的老闆靜靜的等待客人上門，穿鼻環蓄長髮的嬉皮士，三五成群的遊蕩在街頭，膚色黝黑的 尼泊爾 人聚在一起，一邊閑扯，一邊打量著過路的外國游客。英文和 印度 文占主導的街巷裡，偶爾夾雜著熟悉的方塊字，街道的交匯處，轉角處，矗立著或大或小的各色神廟，人們祭拜的香火還在，神像的臉上身上塗滿油彩，黃色的菊花灑落一地，被人們踩在腳下，化作春泥。於是，人與神，東方與西方， 印度 教與佛教，各種對立的元素在這裡和諧共存，相安無事。
圖2：街頭的神像
我漫步在街頭，盡情體會著無序帶來的快樂。此刻，整座城市都在輕快搖擺，我貪得無厭的將一個個混亂的場景和陌生的面孔納入我的鏡頭， 加德滿都 ，我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和它相遇。
圖3：街頭的兒童
歷史的暗角 —— 加德滿都杜巴廣場4月28日 上午 泰米爾 —— 杜巴廣場
四月底， 尼泊爾 剛剛進入雨季，我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醒來，吃過早飯，雨勢漸弱，我踏著坑坑窪窪的小路，從泰米爾一路向南。走了二十分鐘，視野里出現了一座被腳手架包圍的巨大神廟，以不可一世的氣質將自己與周邊破敗的民房區分開來，於是，我知道，杜巴廣場到了。這座正在修繕的建築叫做塔萊珠神廟（Taleju Temple），建成於1564年，被視為王室正統地位的象徵，它是整個杜巴廣場最高、占地面積最大的建築，其尺度遠遠超過了周圍的民房，像一位驕傲的公主，赫然矗立在眾生之中。在2015年的8.1級大地震中，塔萊珠神廟屹立不倒，僅受輕傷，被當地人奉為神跡。
圖4：修繕中的塔萊珠神廟
繞過塔萊珠神廟，整個杜巴廣場就呈現在我的面前，廣場和周圍的居民區之間，僅隔著一條小路，但因為是皇家駐地，周身仍保有昔日的榮光，即便沒有明顯的城牆，皇權與平民的邊界照樣涇渭分明。
我走進杜巴廣場，徑直去往廣場最南端，尋找加塔曼達神廟（Kasthmandap Temple，又稱“獨木廟”），這座神廟對整座城市意義重大，因為它原本只是一座供過往朝聖者們休息的福舍，後來被信徒們用一整顆 大樹 修建成一座神廟，再後來，人們以它為中心造屋築城，“ 加德滿都 （Kathmandu）”的名字也因此而來，意為“美麗的城市”。但是很遺憾，在2015年的地震中，“獨木廟”徹底坍塌，如今被圍欄擋住，圍欄內堆放著建築材料，修繕工作似乎遙遙無期。我想起一句話：建造有時，毀滅有時。挺立著的是歷史，倒下的也是歷史，此刻的我們，正在歷史中穿行而過。
圖5：獨木廟（地震前，圖片來自網絡） 
圖5：獨木廟（地震後，修繕工作遙遙無期）
獨木廟東邊，是小巧精美的庫瑪麗神廟（Kumari Temple），裡面供奉著深受 尼泊爾 民眾崇拜的庫瑪麗活女神。據說，活女神的遴選極為嚴格，必須是出身釋迦族的3-7歲女孩，未生過病未流過血，符合條件的女孩子們，要被關在放置水牛頭與牛血的房間里整整一夜，其中不哭不鬧表現鎮定的女孩兒被視為活女神，受眾生膜拜，直至月經初潮後還俗。還俗之後，一般沒人敢娶女神，因此女神註定一生落寞。年少時不知為何被膜拜，成年後不知為何被遺棄，這種說不出原因的好與壞，我們稱之為命。
圖6：庫瑪麗活女神
庫瑪麗神廟規模不大，庭院中央有一個小花壇，建築圍繞花壇呈正方形佈置，門窗的雕刻極為精緻華美。當地人告訴我們，今天下午女神會現身，於是我和一群老外站在一層的環廊上，等待著女神的出現，不一會，女神的侍者從二樓漆黑的窗戶里探出腦袋，反覆確認游客們沒有拍照，然後一個濃妝艷抹的小女孩被抱起來，漠然地望向窗外這一群客人，幾秒鐘的功夫，小女孩又被抱走，回到那個幽深莫測的小屋，留下一個空蕩盪的窗口，窗口裡面的世界隱秘黑暗，我們永遠無法到達。我閉上眼睛，觀想過去，庭院里點起隱約的燭火，女神漸漸長大，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終於有一天，她從宗教這個巨大的“鼓”里清醒過啦，想打破藩籬，還俗人間，但終究還是被權力的真實控制者們壓制下來。於是，女神終日悶悶不樂，侍者們站在一邊屏氣凝神的伺候，二樓的窗戶里不斷傳出女神的嘆息。無盡的黑暗讓人窒息，也讓人著迷，如今，歷史的燭火早已熄滅，留個後人的只有凄涼落寞和無盡的猜測。
圖7： 庫馬 力神廟的門窗木雕
走出庫瑪麗神廟，整個杜巴廣場就在我的眼前，沿著道路向北，走遍整個廣場，找一個寬闊的臺階坐下，眼前，破敗或挺立的神廟、興奮不已的游客、滿街亂跑的兒童、沿街乞討的乞丐、趴在地上打盹的狗、受驚飛起的鴿子……當地人們三五成群的聚在廟前、樹下談天曬太陽，似乎他們與生俱來的使命就是虛度時光。
圖8：廣場的人群
廣場中央，一位穿著橘黃色僧袍的和尚，立正托缽化緣，人們圍觀拍照，他不為所動；廣場一側的女孩，眼神倔強而堅毅，發現了我的鏡頭，羞澀的用圍巾遮住臉龐；遠處坐在神廟上寫生的少年，相貌俊美，眼神淡定，似心有萬千……這些人們進入我的鏡頭，他們對此一無所知，而我卻永遠不會忘記他們。
圖9：托缽化緣的和尚 
圖10：羞澀的少女 
圖11：寫生的少年
我站起身，回頭看到一處雜草叢生的破敗房屋，它好像靜靜守在我的身後等待著我回頭，它雖然荒蕪但卻透出蓬勃的生命力，這種氣息一定要有緣人才能體會，我用相機把它記錄下來。然後，轉身離開。
圖12：廢墟之上 輪迴 —— 帕斯帕提納寺（燒屍廟）4月28日 下午 杜巴廣場 —— 帕 斯帕 提納寺（燒屍廟）
到達帕 斯帕 提納寺的時候，天空下著小雨，我冒雨穿過一個露天市場，遠遠看到了巴格馬蒂河。這條小河從 加德滿都 谷地北部的肖 普里 山出發，最終匯入 恆河 ，因此，它成了尼印兩國 印度 教徒的重要紐帶，河岸邊的帕 斯帕 提納神廟群就和 瓦拉納西 河邊的神廟群一樣無比神聖，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 印度 教徒前來朝拜。按照當地習俗，人死後應在“聖河”旁火葬，然後將骨灰撒入河中，因此，帕 斯帕 提納寺又稱作“燒屍廟”。
圖13：雨中的巴格馬蒂河
我沿著 河北 岸行走，雨漸漸大了，我和當地人一起在屋檐下避雨，眼前五米開外就是火葬場，兩具屍體正在熊熊燃燒，其中一具，旁邊沒有親人，另一具旁邊的親人，就跟平常一樣，看著屍體的燃燒，談天說地，好像燃燒著的只是一個尋常物件。雨勢減弱，我向火葬場走去，燃燒著的兩具屍體，其中一具已經燃燒完畢，剩下一團黑色的殘留物，另一具屍體還在燃燒，親人們已經散去了，剩下這副軀體，孤零零的走最後的路，一隻腳還未燃燒完全，就那樣支愣在燃燒台的邊上。
圖14：火葬台
帕 斯帕 提納主寺前有一座小橋通向河對岸，密密麻麻的人群站在河對岸的小山丘上觀賞一場正在進行的葬禮。逝者躺在火葬臺上，被花環團團圍住，一個陰陽師父向逝者的親屬交代儀軌，交代完畢，親人們圍著逝者轉圈，一邊轉一邊念念有詞，看熱鬧的人群拿出手機、相機拍照，並沒有人覺得不妥。在我們的文化中，死亡是一件需要避諱的事情，而在 印度 文化中，死亡並沒有什麼特別，我們都聽說過在 恆河 河畔，河水的一側有屍體漂流，另一側人們在洗衣沐浴，死亡因為失去了原有的神秘而變得索然無味。 印度 文化於我而言，太過陌生和神秘，他們面對死亡的淡然態度，到底是因為窮而無法大張旗鼓，還是因為真的參透生死，這在我心中是個迷。
圖15：觀賞葬禮的人群
我離開人群，向山丘上走去，順著山丘的方向，有一列錫克哈拉風格的 印度 神龕一字排開，神龕的前後左右都開一座小門，神龕中央供奉著神像，我正看的入神，當地一個 印度 人過來搭訕，告訴我這一列神龕叫做“Mirror Temple”，透過第一個神龕的小門，能看見後面整一列的神龕，一重一重，像鏡子一樣，這是 印度 文化中對於輪迴哲學的隱喻，這種建築手法對 東南亞 建築影響深遠，尤其是在 吳哥窟 ，類似的手法隨處可見。我走近其中一座仔細觀看，由於潮濕的緣故，神龕四周長滿了苔蘚類的植物，有一些葉子從石塊的縫隙中艱難生長，因雨水的濕潤，此刻正翠綠欲滴，它未被剛纔的風雨吹落，或許就是為了與我相見。
圖16：Mirror Temple
我爬到山丘的頂部，一群孩子正在嬉戲玩耍，他們反覆把一個大垃圾桶推翻又扶起，希望從裡面發現一些寶貝，看到我正在拍照，孩子們大喊著“Money Money”向我蜂擁而來，我身上並沒有零錢，一時慌了手腳，一個頑皮的小男孩拽住我脖子上的耳機不肯放手，正不知所措中，一個年齡稍大的男孩走過來，拉走了調皮的小家伙，順便給了我一個善意的微笑。此刻，陽光從雲層中傾瀉而下，溫暖著整個城市，孩子們奔跑雀躍，雖然貧窮，但至少都還快樂，大人們席地而坐，消磨時光，巴格馬蒂河靜靜的流淌，泛著金色的光芒，河對岸的葬禮已經結束，火葬臺上空空如也，就在這個雨後初霽的下午，生死的輪迴來的突然、寧靜又平常。
圖17：雨後的巴格馬蒂河畔 藝術之都 —— 帕坦4月29日 泰米爾 —— 帕坦 —— 泰米爾
從 加德滿都 一路向南，跨過巴格馬蒂河，有一座被稱作“藝術之都”的城市， 帕坦 。這座古城始建於公元3世紀晚期，一直被 尼泊爾 貴族統治，1597年， 加德滿都 國王 希瓦 辛哈•馬拉占領了 帕坦 ，並任命自己的兒子為行政長官，不久之後， 帕坦 宣佈獨立，與當時的 加德滿都 、 巴德崗 形成三足鼎立之勢，併在17世紀時達到鼎盛。 帕坦 杜巴廣場是整個 帕坦 王國的權力中心，廣場東側是王室宮殿，西側是神廟建築群。2015年的大地震中， 帕坦 受損嚴重，神廟多數被毀，從廣場北側望去，密密麻麻的腳手架圍攏著受傷的建築，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大工地。
圖18：受傷的 帕坦 杜巴廣場
馬拉國王的寢宮位於宮殿最北端，如今被改造成 帕坦 博物館，順著狹窄的樓梯走上二樓，正對著你的是一尊佛像，眼眉低垂似笑非笑，迎接著每一位客人的到來，我走到它的面前，雙手合十，靜靜的跟它交流。繞過佛像，可以看到博物館的全貌，館的規模不大，也沒有太像樣的陳列品，我仔細讀過每一塊展板，記下這樣一句話：As practiced in Nepal, Hinduism is colored by two millennia of continuous, side-by-side coexistence with Buddhism. 這句話很好的詮釋了 尼泊爾 的宗教文化，在這裡，沒有殘酷的宗教鬥爭和迫害， 印度 教和佛教在這裡握手言和，相安無事。
沿著宮殿繼續向南，進入穆爾庭院（Mul Chowk）,庭院 東北 角的塔萊珠神廟正在修繕，兩個工人一個站在屋頂，一個站在地面，用兩根繩子向上運送水泥。如今這樣的方式在 中國 已經很難看到了，而祖先們正是用這種古老的方式，一點一點搭建出恢弘的建築和燦爛的文明，正因為技術落後更突顯出勞動的珍貴，我們現在看到的每一處遺跡都凝結著前人的汗水甚至生命，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去保護這些遺跡？
圖19： 金門
穆爾庭院的南側，是著名的 金門 （Golden Doorway），鍍金在 尼泊爾 並不是主流的門面形式，因為資源匱乏，只有在非常尊貴的位置才能使用鍍金做門面。鍍金的佛像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迎接著客人們的到來，穿過 金門 ，是靜謐幽深的桑德瑞庭院（Sundari Chowk），皇家浴池（Tushahiti Well）就位於庭院正中央，浴池不大，但雕刻十分精美，浴池前有一個冥想台。據說，馬拉國王夏天，會燒著柴火打坐，冬天，則赤身裸體打坐，古往今來，偉大的人總喜歡跟自己過不去。
圖20：皇家浴池
庭院建築的外牆保護完好，門窗的木雕栩栩如生，那個下午，游人罕至，我坐在臺階上和這些木雕對視，四百年前的生命就呈現在我的眼前，四百年後，我不知輪迴去了哪裡，可這些雕像還在，還會有個和我一樣的姑娘，一樣的年紀，坐在跟我一樣的位置，靜靜的和這些雕像對視。我們都是這世間的過客，匆匆來這世上看一眼，反倒是那些沒有生命的泥磚木瓦能陪著時間一起，雨雪風霜，穿越千年。
圖21：桑德瑞庭院的木雕
離開王宮，我去尋找下一個中意的地方——黃金寺（Golden Temple），這是 帕坦 最著名的佛教寺院，也算得上是整個 尼泊爾 佛教建築的經典之作。相傳，公元8世紀， 印度 教領袖商羯羅在 印度北部 和 尼泊爾 進行了一系列宗教改革，這次改革致使佛教受到重大衝擊，一尊鍍金的佛像在混亂中被佛教徒保護起來，10世紀宗教風波平息以後，這尊佛像便被運到佛城 帕坦 ，為了安放這尊佛像，佛教徒們修建了這座黃金寺。
圖22：黃金寺（圖片來自網絡）
如今，黃金寺的周圍都是民居，從一條狹窄的街道進入，遠遠就能看見這座周身被黃銅覆蓋的寺廟，經過狹長的過道，寺中央矗立著斯瓦揚布佛龕，裡面供奉著那尊鍍金的佛像，佛龕頂部的挑檐上，排列著一張張精緻的佛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一雙佛眼都緊緊跟隨著你，監督你也保護你。寺院閣樓上傳出各種法器的敲擊，閉上眼睛坐在屋檐下聆聽，法鈴、鼓、木魚，然後是僧人的梵唱，像是一場天籟，從頂門灌入，順著眉心、喉嚨、心田順流而下，將身心的塵埃清洗乾凈。
圖23：佛眼
聽完唱經，心中蕩漾著溫熱的喜悅，從黃金寺後門出發，遇到一片開闊之地，這裡少了很多 印度 教派的黑暗神秘，更多的是平靜祥和，在一尊釋迦摩尼佛像的旁邊，孩子們追逐嬉戲，婦女們聚在一起編製手工，艷麗的紗裙包裹著黝黑的肌膚，大片的陽光傾瀉在這裡，地面凹凸不平，房屋低矮陳舊，我順著一條不知名字的路走下去，享受著在異國迷失的自由和快樂，此刻的世界走的又慢，又安靜。
圖24：黃金寺後的居民建築
中世紀的櫥窗 —— 巴德崗4月30日 上午 泰米爾 —— 巴德崗
“就算整個 尼泊爾 都不在了，只要 巴德崗 還在，就值得你飛越半個地球來看它。”因為鮑威爾的這句話， 巴德崗 名揚天下。
這座古城始建於公元9世紀末，意為“稻米之城”，從14世紀到16世紀， 巴德崗 作為馬拉王朝的首都 和政 治文化中心，興建了大量的宗教建築，在全盛時期，曾經有172座神廟，172座朝聖者的休息所，當之無愧的成為中世紀 尼泊爾 藝術和建築的發祥地。
圖25：太陽門（圖片來自網絡）
從杜巴廣場西側進入，一眼就能看到金燦燦的太陽門，門框和門頭的雕刻精美華麗，彰顯著王宮昔日的輝煌，太陽門東側，是著名的55窗宮，始建於公元1700年，宮殿牆壁以紅磚砌成，上面飾以優美的背景和雕刻圖案，還有55個用檀香木雕刻的“窗戶”。相傳，曾經有位王妃，因身困宮門不能外出而悶悶不樂，國王為了討美人一笑，下令將王宮的一面牆拆掉，全都換成窗子，一共55扇，“55窗宮”便由此得名。從此，王妃每日就從這半米見方的小軒窗中探出頭去，觀看外面的世界，仔細想來，萬千寵愛其實至為寂寥。
圖26：55窗宮
沿杜巴廣場東南方向行走，經過錯落的民居，是 巴德崗 第二大廣場——陶馬迪廣場（Taumadhi Square），廣場現存兩座神廟:尼亞塔波拉神廟（Nyatapola Temple）和拜拉弗納神廟（Bhairabnath Temple）。其中，尼亞塔波拉神廟高30米，是整個 加德滿都 谷地最高的尼瓦爾式神廟，堪稱 尼泊爾 古建築中的高樓大廈。神廟建立在一個磚砌的五層基座上，基座南面正中央有一條石頭鋪就的臺階可以直達神廟主入口，臺階兩側矗立著五組守護神廟的石雕，從下到上，依次為：單膝下跪的大力士，斷牙的大象，掛著鈴鐺的 獅子 ，獅身鷲首的怪獸和女神，他們的法力每高一層就增加十倍。我沿著臺階往神廟上走，臺階非常陡峭，讓神廟有了一個藐視眾生的角度，唯有如此，人們在上行的途中，才能彎腰低頭小心翼翼，才能體會修行之艱難，才能從內心深處升起對神祗的崇拜。
圖27：尼亞塔波拉神廟
站在神廟上，可以俯瞰整個 巴德崗 老城區，高高低低的神廟和民居混在一起，成群的鴿子從天空飛過，對面的小樓與我僅數米之遙，整座建築被巨大的斜撐撐住，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拄著拐杖，你對它的過往充滿好奇，而它卻用堅毅冷漠的表情回應你。房子里的人透過窗戶與我對視，窗戶的深處充滿神秘，糾葛的往事，殘酷的戰爭，情與愛，罪與罰，都透過冷冰冰的磚石外牆，向世人傳遞出隱秘的信息。
圖28：對視
由於時間關係，我沒有時間再去塔丘帕廣場（Tachupal Square），沒能親眼看到 尼泊爾 最美麗的窗戶——孔雀窗，算是本次的遺憾，也作為下次再來的理由。在最後的時間里，我沿原路返回杜巴廣場，就在出廣場的那一刻，一個穿著黃色莎莉的老婦人出現在我的眼前，這個形象我此前在網站上見過，她的衣服和坐姿就與我記憶中的那張照片一模一樣，我驚訝於這種特殊的緣分，鏡頭拉近為她拍照，從眉眼間能看出她年輕時頗有風情，一個女人該經歷的，或許她都經歷了，如今年老色衰，男人不再可靠，她便只能坐在這裡，沖陌生人微笑，乞討一些零用的錢。我感慨人生的這種開合起落，而對於這一切，她自己無法從更高的層面去認識和理解，她就這樣活著，她就是生命本身，她像一尊化石一樣，經年累月在那個臺階上坐著，從生到死，從過去到未來。
相傳， 加德滿都 谷地原為一片湖泊，湖水碧藍清澈，周圍群山環繞，杳無人煙。一日，聖人毗婆屍來到此地，種下一顆蓮子，不久，湖中便生出一朵千瓣蓮花，光芒四射，照亮整個湖泊，後來湖水退去，留下一片肥沃的谷地，周圍的居民來這裡繁衍生息，逐漸成為一個文明之都，便是今天的 加德滿都 。
於是，蓮花生處，春深似海， 尼泊爾 就像一條安靜的卧蠶，靜靜守在喜馬拉雅山的南麓。 初見 —— 加德滿都4月27日 上海 —— 昆明 —— 加德滿都
從 上海 到 昆明 ，再從 昆明 到 加德滿都 ，飛機毫不費力的將我帶上天空，暫時脫離地球引力和世俗煩擾，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覺，大夢初醒，窗外是一片金黃色的雲海，飛機就在這雲海上滑行，周身正抵禦著無法想象的寒冷。廣播里傳出聲音：飛機將在三十分鐘後，抵達本次飛行的目的地： 加德滿都 。在天上輾轉7個小時，就能到達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在那裡，沒人知道我的名字。
我把腦門貼在舷窗上，眼睛望向窗外，飛機穿過對流層的雲團，直線下降，剛纔的祥瑞之景漸漸消失，視野里出現了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房子，充滿了 印度 文化圈的浪漫氣息。從這個角度俯瞰地面，真是妙不可言，城市裡的一切整飭有序，一目瞭然，相比之下，平日的生活，就像井底之蛙，喜怒哀樂，利益糾葛，視線所及的範圍不過百米之內，如果我們經常能站到高處，用老鷹和上帝的視角去審視生活，也許很多問題就會迎刃而解。飛機的輪子重重的撞擊著地面，將我帶到 尼泊爾 的土地。
走出機場， 尼泊爾 特有的喧囂迎面而來，一切都好像炸了鍋。拉客的出租車橫七豎八的停在機場前，摩托車轟鳴著在汽車和人群的縫隙中橫衝直撞，一張張黝黑的面孔在我的眼前露出雪白的牙齒，大聲問：China? Where are you going? 我找了一個面善的司機，去泰米爾，討價還價，700盧比成交，司機麻利的將行李放進后座，我跳上車，在眾人的註目下絕塵而去。一路上，司機高興的與我交談，我一邊心不在焉的應付，一邊饒有興緻的觀察窗外的一切，剛纔飛機上看到的五顏六色的浪漫早已蕩然無存，大街上塵土飛揚，破爛不堪，衣衫襤褸的行人和目中無人的動物慢慢悠悠的穿過街道，全然不顧急著趕路掙錢的司機，馬達聲、喇叭聲、孩子的叫喊聲混在一起，充斥耳膜。
到了泰米爾，太陽還沒有下山，這裡有世界各地的游客，穿梭在低矮破落的店鋪之間，店鋪出售各種色彩艷麗的服飾、圍巾、首飾、唐卡、金屬佛像等等，有的老闆熱情的招呼客人，有的老闆靜靜的等待客人上門，穿鼻環蓄長髮的嬉皮士，三五成群的遊蕩在街頭，膚色黝黑的 尼泊爾 人聚在一起，一邊閑扯，一邊打量著過路的外國游客。英文和 印度 文占主導的街巷裡，偶爾夾雜著熟悉的方塊字，街道的交匯處，轉角處，矗立著或大或小的各色神廟，人們祭拜的香火還在，神像的臉上身上塗滿油彩，黃色的菊花灑落一地，被人們踩在腳下，化作春泥。於是，人與神，東方與西方， 印度 教與佛教，各種對立的元素在這裡和諧共存，相安無事。
我漫步在街頭，盡情體會著無序帶來的快樂。此刻，整座城市都在輕快搖擺，我貪得無厭的將一個個混亂的場景和陌生的面孔納入我的鏡頭， 加德滿都 ，我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和它相遇。
歷史的暗角 —— 加德滿都杜巴廣場4月28日 上午 泰米爾 —— 杜巴廣場
四月底， 尼泊爾 剛剛進入雨季，我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醒來，吃過早飯，雨勢漸弱，我踏著坑坑窪窪的小路，從泰米爾一路向南。走了二十分鐘，視野里出現了一座被腳手架包圍的巨大神廟，以不可一世的氣質將自己與周邊破敗的民房區分開來，於是，我知道，杜巴廣場到了。這座正在修繕的建築叫做塔萊珠神廟（Taleju Temple），建成於1564年，被視為王室正統地位的象徵，它是整個杜巴廣場最高、占地面積最大的建築，其尺度遠遠超過了周圍的民房，像一位驕傲的公主，赫然矗立在眾生之中。在2015年的8.1級大地震中，塔萊珠神廟屹立不倒，僅受輕傷，被當地人奉為神跡。
繞過塔萊珠神廟，整個杜巴廣場就呈現在我的面前，廣場和周圍的居民區之間，僅隔著一條小路，但因為是皇家駐地，周身仍保有昔日的榮光，即便沒有明顯的城牆，皇權與平民的邊界照樣涇渭分明。
我走進杜巴廣場，徑直去往廣場最南端，尋找加塔曼達神廟（Kasthmandap Temple，又稱“獨木廟”），這座神廟對整座城市意義重大，因為它原本只是一座供過往朝聖者們休息的福舍，後來被信徒們用一整顆 大樹 修建成一座神廟，再後來，人們以它為中心造屋築城，“ 加德滿都 （Kathmandu）”的名字也因此而來，意為“美麗的城市”。但是很遺憾，在2015年的地震中，“獨木廟”徹底坍塌，如今被圍欄擋住，圍欄內堆放著建築材料，修繕工作似乎遙遙無期。我想起一句話：建造有時，毀滅有時。挺立著的是歷史，倒下的也是歷史，此刻的我們，正在歷史中穿行而過。
獨木廟東邊，是小巧精美的庫瑪麗神廟（Kumari Temple），裡面供奉著深受 尼泊爾 民眾崇拜的庫瑪麗活女神。據說，活女神的遴選極為嚴格，必須是出身釋迦族的3-7歲女孩，未生過病未流過血，符合條件的女孩子們，要被關在放置水牛頭與牛血的房間里整整一夜，其中不哭不鬧表現鎮定的女孩兒被視為活女神，受眾生膜拜，直至月經初潮後還俗。還俗之後，一般沒人敢娶女神，因此女神註定一生落寞。年少時不知為何被膜拜，成年後不知為何被遺棄，這種說不出原因的好與壞，我們稱之為命。
庫瑪麗神廟規模不大，庭院中央有一個小花壇，建築圍繞花壇呈正方形佈置，門窗的雕刻極為精緻華美。當地人告訴我們，今天下午女神會現身，於是我和一群老外站在一層的環廊上，等待著女神的出現，不一會，女神的侍者從二樓漆黑的窗戶里探出腦袋，反覆確認游客們沒有拍照，然後一個濃妝艷抹的小女孩被抱起來，漠然地望向窗外這一群客人，幾秒鐘的功夫，小女孩又被抱走，回到那個幽深莫測的小屋，留下一個空蕩盪的窗口，窗口裡面的世界隱秘黑暗，我們永遠無法到達。我閉上眼睛，觀想過去，庭院里點起隱約的燭火，女神漸漸長大，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終於有一天，她從宗教這個巨大的“鼓”里清醒過啦，想打破藩籬，還俗人間，但終究還是被權力的真實控制者們壓制下來。於是，女神終日悶悶不樂，侍者們站在一邊屏氣凝神的伺候，二樓的窗戶里不斷傳出女神的嘆息。無盡的黑暗讓人窒息，也讓人著迷，如今，歷史的燭火早已熄滅，留個後人的只有凄涼落寞和無盡的猜測。
走出庫瑪麗神廟，整個杜巴廣場就在我的眼前，沿著道路向北，走遍整個廣場，找一個寬闊的臺階坐下，眼前，破敗或挺立的神廟、興奮不已的游客、滿街亂跑的兒童、沿街乞討的乞丐、趴在地上打盹的狗、受驚飛起的鴿子……當地人們三五成群的聚在廟前、樹下談天曬太陽，似乎他們與生俱來的使命就是虛度時光。
廣場中央，一位穿著橘黃色僧袍的和尚，立正托缽化緣，人們圍觀拍照，他不為所動；廣場一側的女孩，眼神倔強而堅毅，發現了我的鏡頭，羞澀的用圍巾遮住臉龐；遠處坐在神廟上寫生的少年，相貌俊美，眼神淡定，似心有萬千……這些人們進入我的鏡頭，他們對此一無所知，而我卻永遠不會忘記他們。
我站起身，回頭看到一處雜草叢生的破敗房屋，它好像靜靜守在我的身後等待著我回頭，它雖然荒蕪但卻透出蓬勃的生命力，這種氣息一定要有緣人才能體會，我用相機把它記錄下來。然後，轉身離開。
到達帕 斯帕 提納寺的時候，天空下著小雨，我冒雨穿過一個露天市場，遠遠看到了巴格馬蒂河。這條小河從 加德滿都 谷地北部的肖 普里 山出發，最終匯入 恆河 ，因此，它成了尼印兩國 印度 教徒的重要紐帶，河岸邊的帕 斯帕 提納神廟群就和 瓦拉納西 河邊的神廟群一樣無比神聖，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 印度 教徒前來朝拜。按照當地習俗，人死後應在“聖河”旁火葬，然後將骨灰撒入河中，因此，帕 斯帕 提納寺又稱作“燒屍廟”。
我沿著 河北 岸行走，雨漸漸大了，我和當地人一起在屋檐下避雨，眼前五米開外就是火葬場，兩具屍體正在熊熊燃燒，其中一具，旁邊沒有親人，另一具旁邊的親人，就跟平常一樣，看著屍體的燃燒，談天說地，好像燃燒著的只是一個尋常物件。雨勢減弱，我向火葬場走去，燃燒著的兩具屍體，其中一具已經燃燒完畢，剩下一團黑色的殘留物，另一具屍體還在燃燒，親人們已經散去了，剩下這副軀體，孤零零的走最後的路，一隻腳還未燃燒完全，就那樣支愣在燃燒台的邊上。
帕 斯帕 提納主寺前有一座小橋通向河對岸，密密麻麻的人群站在河對岸的小山丘上觀賞一場正在進行的葬禮。逝者躺在火葬臺上，被花環團團圍住，一個陰陽師父向逝者的親屬交代儀軌，交代完畢，親人們圍著逝者轉圈，一邊轉一邊念念有詞，看熱鬧的人群拿出手機、相機拍照，並沒有人覺得不妥。在我們的文化中，死亡是一件需要避諱的事情，而在 印度 文化中，死亡並沒有什麼特別，我們都聽說過在 恆河 河畔，河水的一側有屍體漂流，另一側人們在洗衣沐浴，死亡因為失去了原有的神秘而變得索然無味。 印度 文化於我而言，太過陌生和神秘，他們面對死亡的淡然態度，到底是因為窮而無法大張旗鼓，還是因為真的參透生死，這在我心中是個迷。
我離開人群，向山丘上走去，順著山丘的方向，有一列錫克哈拉風格的 印度 神龕一字排開，神龕的前後左右都開一座小門，神龕中央供奉著神像，我正看的入神，當地一個 印度 人過來搭訕，告訴我這一列神龕叫做“Mirror Temple”，透過第一個神龕的小門，能看見後面整一列的神龕，一重一重，像鏡子一樣，這是 印度 文化中對於輪迴哲學的隱喻，這種建築手法對 東南亞 建築影響深遠，尤其是在 吳哥窟 ，類似的手法隨處可見。我走近其中一座仔細觀看，由於潮濕的緣故，神龕四周長滿了苔蘚類的植物，有一些葉子從石塊的縫隙中艱難生長，因雨水的濕潤，此刻正翠綠欲滴，它未被剛纔的風雨吹落，或許就是為了與我相見。
我爬到山丘的頂部，一群孩子正在嬉戲玩耍，他們反覆把一個大垃圾桶推翻又扶起，希望從裡面發現一些寶貝，看到我正在拍照，孩子們大喊著“Money Money”向我蜂擁而來，我身上並沒有零錢，一時慌了手腳，一個頑皮的小男孩拽住我脖子上的耳機不肯放手，正不知所措中，一個年齡稍大的男孩走過來，拉走了調皮的小家伙，順便給了我一個善意的微笑。此刻，陽光從雲層中傾瀉而下，溫暖著整個城市，孩子們奔跑雀躍，雖然貧窮，但至少都還快樂，大人們席地而坐，消磨時光，巴格馬蒂河靜靜的流淌，泛著金色的光芒，河對岸的葬禮已經結束，火葬臺上空空如也，就在這個雨後初霽的下午，生死的輪迴來的突然、寧靜又平常。
從 加德滿都 一路向南，跨過巴格馬蒂河，有一座被稱作“藝術之都”的城市， 帕坦 。這座古城始建於公元3世紀晚期，一直被 尼泊爾 貴族統治，1597年， 加德滿都 國王 希瓦 辛哈•馬拉占領了 帕坦 ，並任命自己的兒子為行政長官，不久之後， 帕坦 宣佈獨立，與當時的 加德滿都 、 巴德崗 形成三足鼎立之勢，併在17世紀時達到鼎盛。 帕坦 杜巴廣場是整個 帕坦 王國的權力中心，廣場東側是王室宮殿，西側是神廟建築群。2015年的大地震中， 帕坦 受損嚴重，神廟多數被毀，從廣場北側望去，密密麻麻的腳手架圍攏著受傷的建築，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大工地。
馬拉國王的寢宮位於宮殿最北端，如今被改造成 帕坦 博物館，順著狹窄的樓梯走上二樓，正對著你的是一尊佛像，眼眉低垂似笑非笑，迎接著每一位客人的到來，我走到它的面前，雙手合十，靜靜的跟它交流。繞過佛像，可以看到博物館的全貌，館的規模不大，也沒有太像樣的陳列品，我仔細讀過每一塊展板，記下這樣一句話：As practiced in Nepal, Hinduism is colored by two millennia of continuous, side-by-side coexistence with Buddhism. 這句話很好的詮釋了 尼泊爾 的宗教文化，在這裡，沒有殘酷的宗教鬥爭和迫害， 印度 教和佛教在這裡握手言和，相安無事。
沿著宮殿繼續向南，進入穆爾庭院（Mul Chowk）,庭院 東北 角的塔萊珠神廟正在修繕，兩個工人一個站在屋頂，一個站在地面，用兩根繩子向上運送水泥。如今這樣的方式在 中國 已經很難看到了，而祖先們正是用這種古老的方式，一點一點搭建出恢弘的建築和燦爛的文明，正因為技術落後更突顯出勞動的珍貴，我們現在看到的每一處遺跡都凝結著前人的汗水甚至生命，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去保護這些遺跡？
穆爾庭院的南側，是著名的 金門 （Golden Doorway），鍍金在 尼泊爾 並不是主流的門面形式，因為資源匱乏，只有在非常尊貴的位置才能使用鍍金做門面。鍍金的佛像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迎接著客人們的到來，穿過 金門 ，是靜謐幽深的桑德瑞庭院（Sundari Chowk），皇家浴池（Tushahiti Well）就位於庭院正中央，浴池不大，但雕刻十分精美，浴池前有一個冥想台。據說，馬拉國王夏天，會燒著柴火打坐，冬天，則赤身裸體打坐，古往今來，偉大的人總喜歡跟自己過不去。
庭院建築的外牆保護完好，門窗的木雕栩栩如生，那個下午，游人罕至，我坐在臺階上和這些木雕對視，四百年前的生命就呈現在我的眼前，四百年後，我不知輪迴去了哪裡，可這些雕像還在，還會有個和我一樣的姑娘，一樣的年紀，坐在跟我一樣的位置，靜靜的和這些雕像對視。我們都是這世間的過客，匆匆來這世上看一眼，反倒是那些沒有生命的泥磚木瓦能陪著時間一起，雨雪風霜，穿越千年。
離開王宮，我去尋找下一個中意的地方——黃金寺（Golden Temple），這是 帕坦 最著名的佛教寺院，也算得上是整個 尼泊爾 佛教建築的經典之作。相傳，公元8世紀， 印度 教領袖商羯羅在 印度北部 和 尼泊爾 進行了一系列宗教改革，這次改革致使佛教受到重大衝擊，一尊鍍金的佛像在混亂中被佛教徒保護起來，10世紀宗教風波平息以後，這尊佛像便被運到佛城 帕坦 ，為了安放這尊佛像，佛教徒們修建了這座黃金寺。
如今，黃金寺的周圍都是民居，從一條狹窄的街道進入，遠遠就能看見這座周身被黃銅覆蓋的寺廟，經過狹長的過道，寺中央矗立著斯瓦揚布佛龕，裡面供奉著那尊鍍金的佛像，佛龕頂部的挑檐上，排列著一張張精緻的佛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一雙佛眼都緊緊跟隨著你，監督你也保護你。寺院閣樓上傳出各種法器的敲擊，閉上眼睛坐在屋檐下聆聽，法鈴、鼓、木魚，然後是僧人的梵唱，像是一場天籟，從頂門灌入，順著眉心、喉嚨、心田順流而下，將身心的塵埃清洗乾凈。
聽完唱經，心中蕩漾著溫熱的喜悅，從黃金寺後門出發，遇到一片開闊之地，這裡少了很多 印度 教派的黑暗神秘，更多的是平靜祥和，在一尊釋迦摩尼佛像的旁邊，孩子們追逐嬉戲，婦女們聚在一起編製手工，艷麗的紗裙包裹著黝黑的肌膚，大片的陽光傾瀉在這裡，地面凹凸不平，房屋低矮陳舊，我順著一條不知名字的路走下去，享受著在異國迷失的自由和快樂，此刻的世界走的又慢，又安靜。
中世紀的櫥窗 —— 巴德崗4月30日 上午 泰米爾 —— 巴德崗
“就算整個 尼泊爾 都不在了，只要 巴德崗 還在，就值得你飛越半個地球來看它。”因為鮑威爾的這句話， 巴德崗 名揚天下。
這座古城始建於公元9世紀末，意為“稻米之城”，從14世紀到16世紀， 巴德崗 作為馬拉王朝的首都 和政 治文化中心，興建了大量的宗教建築，在全盛時期，曾經有172座神廟，172座朝聖者的休息所，當之無愧的成為中世紀 尼泊爾 藝術和建築的發祥地。
從杜巴廣場西側進入，一眼就能看到金燦燦的太陽門，門框和門頭的雕刻精美華麗，彰顯著王宮昔日的輝煌，太陽門東側，是著名的55窗宮，始建於公元1700年，宮殿牆壁以紅磚砌成，上面飾以優美的背景和雕刻圖案，還有55個用檀香木雕刻的“窗戶”。相傳，曾經有位王妃，因身困宮門不能外出而悶悶不樂，國王為了討美人一笑，下令將王宮的一面牆拆掉，全都換成窗子，一共55扇，“55窗宮”便由此得名。從此，王妃每日就從這半米見方的小軒窗中探出頭去，觀看外面的世界，仔細想來，萬千寵愛其實至為寂寥。
沿杜巴廣場東南方向行走，經過錯落的民居，是 巴德崗 第二大廣場——陶馬迪廣場（Taumadhi Square），廣場現存兩座神廟:尼亞塔波拉神廟（Nyatapola Temple）和拜拉弗納神廟（Bhairabnath Temple）。其中，尼亞塔波拉神廟高30米，是整個 加德滿都 谷地最高的尼瓦爾式神廟，堪稱 尼泊爾 古建築中的高樓大廈。神廟建立在一個磚砌的五層基座上，基座南面正中央有一條石頭鋪就的臺階可以直達神廟主入口，臺階兩側矗立著五組守護神廟的石雕，從下到上，依次為：單膝下跪的大力士，斷牙的大象，掛著鈴鐺的 獅子 ，獅身鷲首的怪獸和女神，他們的法力每高一層就增加十倍。我沿著臺階往神廟上走，臺階非常陡峭，讓神廟有了一個藐視眾生的角度，唯有如此，人們在上行的途中，才能彎腰低頭小心翼翼，才能體會修行之艱難，才能從內心深處升起對神祗的崇拜。
站在神廟上，可以俯瞰整個 巴德崗 老城區，高高低低的神廟和民居混在一起，成群的鴿子從天空飛過，對面的小樓與我僅數米之遙，整座建築被巨大的斜撐撐住，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拄著拐杖，你對它的過往充滿好奇，而它卻用堅毅冷漠的表情回應你。房子里的人透過窗戶與我對視，窗戶的深處充滿神秘，糾葛的往事，殘酷的戰爭，情與愛，罪與罰，都透過冷冰冰的磚石外牆，向世人傳遞出隱秘的信息。
由於時間關係，我沒有時間再去塔丘帕廣場（Tachupal Square），沒能親眼看到 尼泊爾 最美麗的窗戶——孔雀窗，算是本次的遺憾，也作為下次再來的理由。在最後的時間里，我沿原路返回杜巴廣場，就在出廣場的那一刻，一個穿著黃色莎莉的老婦人出現在我的眼前，這個形象我此前在網站上見過，她的衣服和坐姿就與我記憶中的那張照片一模一樣，我驚訝於這種特殊的緣分，鏡頭拉近為她拍照，從眉眼間能看出她年輕時頗有風情，一個女人該經歷的，或許她都經歷了，如今年老色衰，男人不再可靠，她便只能坐在這裡，沖陌生人微笑，乞討一些零用的錢。我感慨人生的這種開合起落，而對於這一切，她自己無法從更高的層面去認識和理解，她就這樣活著，她就是生命本身，她像一尊化石一樣，經年累月在那個臺階上坐著，從生到死，從過去到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