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巴納韋：記一片島嶼深處凝結的海浪

↑Banaue梯田 路過山裡唯一一個“小賣部”，老 安多 抽出隨身攜帶的刀具，親自為我劈開一個椰子，遞到我面前：“這個我請客。”
“謝謝你， 安多 ，你果然是全能運動員。”
“小Case，我兒子小時候最喜歡椰子，那時我背著一麻袋椰子能走幾十公里。”
“幾十公里？附近沒有麽？”
“當然沒有，你吃的椰子都是從海邊城市運來的，用來賺你們老外錢的，我們可喝不起呢。” ↑Banaue梯田 “也對啊，雖然 菲律賓 是個島國，可這裡離海實在太遠了。” 我把嘴從吸管上拔出來，說完一句話又懟回去。
“那也不一定哦”，賣椰子的小姑娘說話了：“也許你很快就可以看到海了呢”。
“咦，在這裡？”
“嘻，信不信，就在這座山的後面。” ↑Banaue梯田 凝結自天邊的海浪翻過女孩所述的最後這座大山並不容易，不過，我一邊走一邊奇怪，縱然這山有萬丈之高，又如何才能眺望百公裡外的大海呢？ ↑Banaue梯田 直到我終於咬著牙登上山頂，繞過山口的轉角，面前的視野忽然鋪展到天邊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地張開了大嘴巴。 ↑Banaue梯田 雖然也曾見過商店里的明信片，但親身走到這裡的一天，還是被眼前的風景電得“目瞪狗獃”…… ↑Banaue梯田 無數張交相層疊的綠毯，波瀾壯闊，煙波浩渺，如同一節節凝結自天邊的海浪。 ↑Banaue梯田 一座沃野千里、一碧萬頃的山谷；一脈花團錦簇、鶯歌燕舞的田海……
幾座散落在壯麗山谷中彩色的小村落，如同游弋在大海中，或者礁岩瑰麗，或星星點點的島嶼。 ↑Banaue梯田 原來這就是 巴納韋 ，這就是那片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隱匿在深山綠林中的滄海。 ↑Banaue梯田 從谷底的小河到披著森林的山頂，幾乎每一寸大地都披掛著崎嶇的海浪。唯有在森林與波濤交接的地方，隱約出幾條纖細的田埂，那便是俯瞰這錦繡山谷的私人觀景台。 ↑Banaue梯田 卸掉重裝，我和 安多 坐在田埂上，山谷里吹來涼爽的風。
“ 安多 ，謝謝你帶我來這裡，讓我見到這美麗的大世界。”
“把你帶到這裡的，是你自己的心和腳步，我只是你的指路人而已。” ↑Banaue梯田 “沒有你，我永遠不可能來到這裡。”
“呵呵，沒有什麼不可能，現在，你可以拿出你的鐵器盡情拍照了。” ↑Banaue梯田 “可是我現在不想動，只想坐在這裡，且聽風吟。還有，等你給我講講梯田的前生今世。” 他的故事“你的名字叫Nan？”
“是的。”
“我兒子的名字叫Ban，他小的時候，我也曾經在這片天空下給他講故事。” ↑Banaue梯田 “他的童年一定很快樂，這裡這麼美，又有一個這麼愛他的父親。”
“你們城裡人總是喜歡這麼說。可事實並非如此。這裡太簡單，太平靜了。” ↑Banaue梯田 “簡單平靜不好麽？”
“人們無法抗拒外面世界的誘惑。” 老 安多 從兜里掏出一張葉子，捲了一個檳榔，如同我們點著了一根香煙：“這裡的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離開過山谷。我兒子14歲的時候，他告訴我說，他想去外面看看，看看故事里的城市和大海。” ↑菲律賓 “那你同意了？”
“是的，當時很多人勸我說孩子還太小，但我卻支持他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後來，他15歲的時候去了 馬尼拉 ，在那裡，他不僅見到了大海，還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漂亮的住所，還有一個可愛的女朋友。”
“聽上去很完美。”
“他很聰明，那時候我想，他大概永遠也不會回 巴納韋 了，而我也不會叫他回來，我會想他，並且為他感到自豪。” ↑菲律賓 “說的好，愛，就是要還給他全部的自由。”
“是啊……自由……然而後來，我一年都沒收到他的消息，我想他一定在忙著自己的事業，我給他寫信說，有時間回家鄉看看，帶著你心愛的女孩。”
“後來他回來了嗎？”
“沒有，事實上，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快要死了。” ↑馬尼拉
“Disease（病了）？”
“No, Drug（不，毒品）。”老 安多 哽咽了一下，並沒有發出最後一個g的音節，但是我聽懂了，因為我昨天在村子里遊蕩時發現牆上到處都寫著“Anti-drug（反毒品）”的標語。 ↑馬尼拉
“ 安多 ，我的真的抱歉聽到這些，請節哀，你已經做到最好，你是個很棒的父親。”
“謝謝你安慰我，你知道，他並不是個壞孩子，當他發現自己無法戰勝毒癮的時候，便跳進他最愛的大海，結束了自己不到20歲的生命。他的臨別遺言是，爸爸，我想回 巴納韋 。” ↑Banaue梯田 老 安多 又捲了一枚檳榔，匆匆忙忙地塞進自己嘴裡。
“對不起， 安多 ，我不該勾起你傷心的往事”，我把視線從他的眼睛轉移到了前方的山谷里，看到一支支亮黃色的花朵在風中搖曳。 ↑Banaue梯田 “你知道嗎，你是我帶過的第一個 中國 人，而我兒子小的時候，別人都說他長得像 中國 人。”
“現在我知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嚴厲了， 安多 。”
“如果當年不是我對他過於嬌慣，如果那一天我聽別人的建議不要讓他離開家鄉的話……”
“你聽著 安多 ，一個人墮落有很多原因，成長環境，社會經歷，運氣……等等，但這不是你的錯。” ↑馬尼拉 “謝謝你，Nan，我只是想說， 巴納韋 真的很美，但這是個孤立的地方，而事實上，在這個花花世界里，它又沒法完全與世界獨立。”
“我明白你的意思， 安多 ，所以我們必須用強大的武器來保護自己，保護美的東西，讓她遠離魔鬼的糾纏，而不是把一切錯誤歸咎於它的美。”
“但願……這個……可以有。” ↑馬尼拉 “所以， 安多 ，你一定非常支持杜特爾特總統強大的禁毒運動了？”
“100%，雖然 美國 總是喜歡從人權範疇來挑事兒。”
“別鳥 美國 佬兒，我喜歡你們總統說的那句話：我想尊重人權，但是毒販不能算人。”
“Nan，你知道得還不少，你可以去 馬尼拉 獃幾天，如果你對政治有興趣。” ↑馬尼拉 “嗯，現在我都懂了，謝謝你對我說這些， 安多 。但不論如何， 巴納韋 很偉大，生在這裡是幸福的。”
“呵呵，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就像你在這裡沒有權力選擇你的嚮導一樣。”
“哈哈，幸虧我沒選擇，上天分給我的，其實就是最好的。” 我不會抽煙，也不會嚼檳榔，我只能站起身來做個深呼吸：“你知道嗎， 安多 ，當我看到這美麗山谷的時候，想起了一句電影里的臺詞”。
“什麼電影？”
“我的英語不好，但是阿甘正傳裡面有一句臺詞讓我記住了：I never thanked you for saving my life。”而每當我發現這世界的遼闊，我就想對著愛我的人說： ↑Banaue梯田 I never thanked you for "giving" my life （我一直還未謝謝你們給了我生命）。 ↑菲律賓 “很好，Nan，只是你在這裡說，他們也聽不見。”
“我在替Ban說，因為他說的時候，也沒能讓你聽見。”
我和世界隔著一個你如果沒記錯的話，電影里的丹中尉的這句臺詞，被解讀為他與神之間的和解。
而在這裡，我和 安多 兩個老男人之間的全能冠亞軍之爭也終於握手言和。 ↑Banaue梯田 安多 說：“看前面那個懸空的竹排，很多游客都喜歡坐在那裡拍自己的背影，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幫你拍。” ↑Banaue梯田 “謝謝你， 安多 ，我已經拍過了，只不過，我不想出現在畫面里，把位置留給那些戀愛的情侶吧。” ↑Banaue梯田 “你有喜歡的姑娘麽？”
“我？”
“下次帶她來。”
“呵呵，她或許有一點太苗條，不像我這麼彪悍，所以她恐怕走不了這麼遠的路。不過，每當我看到美景的時候，還是不禁會想：如果此刻她和我在一起，該多好。” ↑Banaue梯田 “她愛你麽？”
“我不知道，也許曾經有一點，只是傻瓜的我錯過了那個時間窗。很多東西你錯過了，就再也輓回不了。” ↑Banaue梯田 “為什麼不再努力一下？”
“她覺得我不是對的人。”
“好好照顧她，陪她慢慢走，她一定可以走到這裡；把心修煉好，兩人好好愛，每個人都是對的人。”
“謝謝你， 安多 ，我愛你。”
“我在 巴納韋 等你們。” 綠教堂如果世間沒有行程表，我大概可以在田埂上坐上一個星期。可是，明天我們就要離開，趁天色還沒有昏暗，我想走到“大海中心”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