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甘 凡手指處,必有浮屠

蒲甘自助遊攻略
↑他冰瑜塔 佛塔與新裝,通過苦難,走向歡樂我們永遠無法得知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因為,只在塵世上走一遭,既不能和前世相比,也無法對來世加以完善。
—— 米蘭 ·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不同於北傳佛教的藏經塔和舍利塔, 緬甸 如 蒲甘 等地的佛塔實為佛寺。除幾座大型的知名佛塔,更多的小塔以洞穴式為主,在炎夏酷暑可為信徒提供清涼的跪拜和供奉之所。當然,和 仰光 一樣,無論走進哪座佛塔佛寺都必須赤足。出發前,我對輕言帶過的這一“註意事項”完全未放心上,因為 泰國 和 老撾 進入寺廟大廳按照要求,也須脫鞋以示潔凈和禮節。但在 蒲甘 參觀佛塔,不僅不能穿鞋,我還歷經了數次被要求“脫襪”的“待遇”,徹底吃夠“赤足”的苦頭:陰涼處石板地冷如踏冰,正午熾熱滾燙如燒烤,且寺廟院落不全是磚或水泥鋪就,亦需隨時赤足走在砂石地上,還要警醒提防磨腳扎腳的石渣、枯枝和松針。可瞧瞧旁邊所有身穿籠基裙的當地人,全都步履穩健如踏平地般,許多人走出寺廟之外,仍不穿鞋——我想,武俠小說中都說“鐵砂掌”難練成,而在 緬甸 ,看來是人人都需一對鐵砂腳才對。貧窮是一方面的因素,又或者他們認為赤足的約束力,不啻為一種修行和歷練?華服之下的個體固然渺小,但整日赤足接觸大地不僅放棄了人類發明鞋裝的科技和文明,也得需非一般的耐力和厚繭才行啊。

也因為被扎得難過,在經歷首日辛苦的徒步探尋後我決定暫緩佛塔之行,隔天去最近的考古博物館,然後請酒店幫忙約好 伊洛 瓦底江的私人游船,趕在黃昏前出發去看日落。

博物館的建築很新,仿佛近年才重建不久,飄逸的飛檐和金黃屋頂,看上去頗有民族特色。三層挑空的設計寬敞明亮亦無需空調,在這樣酷熱的午後頓時讓人感覺清涼不少。一樓的展廳中廊里擺放的幾十座佛像和雕塑,有效解答了我游覽佛塔時產生的疑問——作為與佛塔同期而生那些古老的佛像雕刻和塑像,原來都已經被搬入博物館,也算得到了更好的修複和保存。看展的人不多,游客占了一多半,買幾百緬幣白菜票價進來的 緬甸 人有的依舊光腳,沒穿鞋的小孩子將空曠的大廳當做游樂場園區,叫著笑著跑來跑去,幾個兩頰塗抹淡黃色“ 特納 卡”的 緬甸 女人,仿佛享受著難得的涼爽空間,正躺在光滑的地面上小憩——據說這種用黃香楝樹磨製而成、加粉末調和的“腮紅”馥郁芳香,可以防曬、驅蚊,兼有美白功效。整個博物館,除了入口的檢票櫃臺和存包處,我幾乎沒看到任何工作人員,除了不要打擾靜靜安放的雕像、石碑和展品,好像無論你做什麼,都是被允許的。

一樓的模型和沙盤展廳,重現了未被損毀前很 多佛 塔和如今皇宮博物院的原型,廳後則以整面牆的大幅畫作呈現了 蒲甘 王朝時期國王出行與祭祀的隆重場面,圖畫之下,是保留至今殘餘的車船木櫞,腐朽而殘破的它們,代表著曾經的繁榮與昌盛。“一切都是過眼雲煙。”奴僕曾在凱撒耳邊輕念的這句話,如讖語般預示著所有輝煌王朝的註定命運。如今,在這片充滿信仰的土地上,超凡出世與煩塵市井在人們的生活中彼此交融、相依相生、苦樂隨行,有時,歷史的魅力,端在於體味那種無邊落木蕭蕭下的蒼涼,在前塵往事的回眸中,品味高低不一如音符樣錯落的跌宕起伏。回望歷史需要勇氣,更需要時間和空間的廣度,貝多芬曾說:“通過苦難,走向歡樂。”我想,這或許是一部分當下 緬甸 國民的心境寫照。

我沒有特別留意 蒲甘 是否有僧人們列隊出門化緣的情景,或者,在大多數游客還在淺眠的凌晨微光中,長列早已回到寺廟。據說在 緬甸 ,施主總是捐出家裡最好、自己捨不得吃的食物,有條件的人家清晨四點即起床烹制大鍋飯菜供奉,在家門口佈施。記得在去他冰瑜塔的路上,遇見一隊著粉色袈裟的女生——在這裡她們被稱為“比丘尼”,大部分女孩不過十來歲甚至更小,而戒律規定,她們每周只有兩天可全天乞食化緣,把得到的米、雞蛋和乾糧拿回寺廟,作為飯食。赤腳的“比丘尼”從我們身旁魚貫走過,有人偶爾抬起臉龐,向註視她們的陌生游客回禮微笑,神情羞澀而安靜。

而 緬甸 男人出家則好像從軍,一生中至少要有一次。年少時,由父母送去佛學院,長則幾月短則數天,經過學法,若認可出家的方式願意終身學習,就可以選擇正式出家,對於貧寒之家的幼童,寺廟是一條解決生計上學的途徑。與稀鬆平常的出家一樣,佛教已經深深融入人們的日常,大多數緬族人都有著相似的生活軌跡——清晨起床洗漱、禮佛、打坐、念經,然後開始一天的生活和工作,工作間隙或晚間回家,也會誦經拜佛。三餐飽足之外,捐錢捐物供奉僧侶必定是非常慷慨:過生日佈施,為父母或遠方親人祝福要做佈施,朋友相聚也會佈施,大家視佈施為“生活必需品”。

除了無處不在的佈施,還有隨處可見的嶄新或“金裝”佛像。別指望在 蒲甘 佛 塔里 看到什麼上了年紀的“文物”,文物或被挪去博物館,或者被重新“更衣上妝”,看上去都是不斷地塗金抹粉,煥然一新。我一直不明白為何 緬甸 人如此熱衷於為佛像“煥顏”——答案似乎是,在這裡,古建築及其承載的文化已經不再代表單一的信仰,佛塔佛像是供人們每日親近、膜拜的,壞了舊了就有施主捐款重修,信徒和僧侶順應著成住壞空的宇宙觀世界觀,不讓它們陳舊或蒙塵,是最基本的虔誠和作為。

我想起因懼怕高溫和游客群,傍晚來臨時才去參觀的阿南達寺。在 蒲甘 眾 多佛 塔中,規模宏大的阿南達占據了富麗堂皇、形態優美之最,可當走進這座已有千年曆史的佛塔,卻沒有意料之中的古樸古老,仿佛來到了金碧輝煌的寺廟內堂,位於四條幽暗長廊盡頭、寺廟中心近10米高的釋迦摩尼立像令每一位觀者瞠目,聽說它們分別由整株檀香木、玉蘭、柚木和松木雕刻而成,以金粉塑身,顏料描摹,每一尊都栩栩如生,而佛像身下的捐款箱也是滿缽滿谷——從早到晚,每天從國內各地趕來的信徒川流不息,膜拜不止。

在白熾燈耀眼的光線下,我駐足,抬頭仰望,金裝的佛祖神態慈祥,好像在微笑,那微笑,看起來似乎摻雜了一點無奈和明瞭,還有一點寬容和悲憫。佛祖可以幫助 緬甸 人化解現實和心中的困頓和苦難嗎?沒有人知道答案。在這個神奇的國度,無解之題,又豈止一個。

正方形的阿南達寺,淺白外壁上有千尊大小佛像和講述佛家故事的彩陶雕,主塔四周簇擁著小塔、佛像和怪獸雕塑,整座塔從遠處望去就像一座立體浮雕。為適應旅游需求,近年來 蒲甘 大型佛塔和皇宮博物院都備有夜間照明設施,淡黃的燈打在塔身和塔頂上,發散出柔和的朦朧之美。入夜的寺院游客漸漸稀少,商販們開始收拾攤位準備回家,辛苦又喧鬧的一日結束了,明天,仍是全新的一天。

從博物館回來,度過午後最炎熱一段時間,依約在酒店大廳等候前來接我們游江的船家,同行的是父母帶著兩個小孩的 日本 家庭。去往碼頭的TUTU車載著我們在石土路上慢慢顛,經過一片窩棚和農舍瓦房,來到黃昏之前的 伊洛 瓦底江岸。放眼望去,江邊停滿了數十隻大小相差無幾的“游船”——說是游船,其實也比較簡陋,單缸發動機配上簡易的木質桌椅和船篷,有稍“豪華”些的雙層船,在船艙外配了圓桌和餐廳常見的白色塑料椅,而岸上,也沒看到什麼所謂的碼頭設施,船家需自備岸梯。我面前的江水正緩慢安靜地流淌著,汛期還沒來臨,對岸露出淺黃色的沙灘,有幾個孩子在興高采烈地踢球。

以旅游業為主的 蒲甘 不是貨港,這裡也沒有 洞里薩湖 那種飄浮無依的“江上村落”,但過去十幾年,為了逃避貧窮、戰爭和自然災害, 緬甸 各地的民眾曾如潮水般涌進首府 曼德勒 ,只為尋求謀生的機會。他們大多付不起市區的高昂房租,便駐扎在江邊形成大片的棚戶區,據說最多時超過百萬人。川流不息的 伊洛 瓦底江,陪伴古老王朝走過了百年興衰,如今又哺育著她的沒落後裔。每當秋冬季的汛期來時,雨水混合著江水會吞沒整個村莊,人們不得不再次搬家——難怪這裡整個岸邊幾乎不見像樣的房屋,那些木板或竹子搭起的弔腳樓,看起來好像隨時可以拆卸搬走。

四點整,踏著泥沙混合的小路,我們登上“游船”準備駛離岸邊,船主是一位又黑又瘦看不出年紀的年輕人,他在座位前擺好塑料茶几,從大籃子里拿出酸角糖、花生米和茶壺,笑著用生硬的英語說這些是為客人特意準備的。轟鳴的馬達聲中,游江船隻紛紛離開沙岸,刺眼的陽光還在肆虐著最後的猛烈——我猜大家都會把船停在東側的沙洲附近,那邊江景的角度剛好一覽無餘,對著將要西沉的太陽。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終於漸漸西斜,夕陽的餘暉把開闊的江面映得緋紅,船隻們或靠岸或停在江心都不動了,一切仿佛靜止,惟水紋在無聲中一圈圈蕩漾,仿佛世界只剩下水,只由水與夕陽構成。這一刻,落日熔金,漁舟唱晚, 伊洛 瓦底江上的黃昏,和大部分的 蒲甘 佛塔一樣,有種朴素的浪漫唯美,對岸的 萬塔 之城,亦籠罩在一片暖色調中——周圍和船上的人忙著用手機或長焦鏡頭記錄,船主看我們不著急返程,便蹲在沙地上默默點起一支煙翻看手機,我有點疲於拍照,於是也坐在岸邊,專註地看那金黃的光線寸寸移動,似要將這個黃昏無限拉長。

再美的落日和晚霞,也不過短短十幾分鐘,就像航程終將結束,船終將回航靠岸。若是在碼頭,人們到終點卸下一切,然後終點又成為起點,空了的船將重新裝滿一切——游客、貨物,以及永不確鑿卻又永遠都在的希望。我想,希望對這個時代的 緬甸 和 緬甸 人來講是必須存在的,一如夜空中耀眼的繁星,遙遠、美好,可見而不可及,人們能做的,就是抓緊眼前的生活,期待著她墜落凡塵的那一刻。

夜幕隨著籠罩一切的黑暗,漫漫悄無聲息地降臨。遠處的喬多波陵塔身姿挺拔,塔尖聳立,我知道每當微風吹過,塔頂懸掛的銅鈴和銀鈴,便會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船離它越來越近了。此時,一彎新月升起掛在天邊,流水般的月光溫柔地灑落,仿佛時間把一座座佛塔流轉得斑駁陸離,我們在對岸,看千座佛塔悄無聲息的隱沒在樹林,看中原大地慢慢陷入一片沉寂像魔界,亦幻亦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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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甘考古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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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甘金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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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甘金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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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甘金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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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喬多波陵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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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喬多波陵塔 尾聲:吉光片羽,昨日之日不可留每個人都該有屬於自己的偉大生活。
——彭揚《故事星球》

上午十點,在江畔餐廳吃完早餐,Tongtong銀灰色的豐田已經停在了酒店的前院,“休息得好嗎?”他一如既往熱情地打著招呼,“還好,”我微笑,入夜的酒店安靜至極,偌大的房間隔音效果也好,門外窗邊都是古樹植物和松鼠,基本不可能休息不好。我拿出地圖,和他確定今天要去的幾個地方,“放心吧,聽我的沒錯,你們還要不要看日落?”他邊發動車子邊問,我告訴他昨天已經看過了。“那就好,”他仿佛鬆了口氣,“日落需要要等到6點才有哦!”我粗略回憶下昨天的時間,應該還沒到6點。

我們離開酒店附近,駛入了一條全 蒲甘 最好的道路——路面平整,路寬約六七米,每側有三條車道,兩邊難得有狹窄的人行道,可惜路板也只延伸了幾百米就消失了。車子速度很快,黃綠色的平原和一座座高大或低矮的佛塔,被我們依次甩在身後。Tongtong趁著空檔又拿出了那本筆記,他翻開其中一頁,殷切地問著,“能幫我翻譯下這段話嗎?”我大致看了看,寫評語的游客好像包他的車從 蒲甘 去往 曼德勒 ,無非是些贊美之詞,稱贊服務周到,“他說你很熱情善良又耐心,他們回去後,有機會把你推薦給以後要來的 中國 游客。”“啊,是這樣,十分感謝!”“我的英語是不是不錯?”“哦......”我沉吟了下,“和這裡的大多數人比,真的已經很好了。”這是實話實說,酒店和餐廳的服務生英文要更好些。當然,看他的樣子完全靠自學,也挺不容易。說話間,他把車子停在一處沙土地中,旁邊有好幾輛類似載游客的車,不遠處的紅磚佛塔院子里,晃動著人們的身影。

“這兒是不出名的佛塔群,但很適合和拍照!”他和我們一起下車,走向樹蔭處,“四十分鐘可以嗎?我在這裡等,”他問。我想,對酷愛拍照的國人(其實老外也同樣愛拍)來說,確實不太夠用,但對只看佛塔的人來說很寬裕。我點點頭,和老爸老媽一起走進塔群——這裡無需門票,且因多是不能進入的小塔亦無需脫鞋襪,自上次在夜晚參觀阿南達寺被冰到腳後,我真想發誓再也不“脫襪”參觀了。可有時,人只能對無奈的現實妥協,在隨後的蘇拉瑪尼和一座下沉的壁畫佛 塔里 ,我又不得再次不赤腳走路。

還是沒有任何英文說明,來自各國的游客們繞著十來座佛塔轉悠,有 中國 大媽拿出顏色艷麗的紗巾,倚在塔前拍照,我真怕大媽把本就不太結實的磚靠得更加鬆動了,至少 蒲甘 還沒有像 吳哥窟 一樣有工作人員負責監督不許倚靠這些上了年紀的建築。大概是沒有刷外漿的緣故,這處塔群紅磚的顏色保持尚好,所以才引得游客紛杳而至,院外有幾個地攤,上面擺著沙畫和其他看起來灰撲撲的廉價手鏈,有婦人挎著一堆不知哪裡產的鮮艷紗巾,招攬走出來的游客。幾乎沒人在小攤前駐足,大家拍照後就都紛紛上車離開,生意不好,在這個炎熱的正午,每個人臉上都寫滿鬱悶、疲憊和倦怠—— 緬甸 的輕工業和它的基礎設施一樣落後,無論是商店里的食物和零食包裝,還是眼前的衣物飾品,都讓人感覺仿佛倒退回至八十年代的 中國 村鎮,更別說 歐洲 游客大約覺得回到了工業革命前也說不定。

經過正在修複原頂的達瑪央吉佛塔,我們來到 蒲甘 香火最旺的瑞喜宮塔的後院,兩隻巨大的鎮門神獸,守護著這座據說歷史悠久、 緬甸 現代佛塔原型的Pagoda。在我看來,瑞喜宮簡直是另一個 仰光 大 金塔 的微縮版——造型相似、被粉刷得璀璨金光的鐘形主塔,四周是露天走廊,有數得清的小塔和亭台,外圍是一圈殿堂——和金燦燦的塔相比,我對分別坐在門口的 獅子 雕、摩伽羅雕(形似鱷魚的動物)和蟾蜍雕更感興趣,它們每隻都有近兩層樓高,傲然俯視著來往參觀的人們。

十二世紀建成的蘇拉瑪尼,大概是 蒲甘 唯一一座沒有過多修繕和裝飾的佛塔,基本反映了一千年前的原狀。論規模蘇拉瑪尼也是 蒲甘 大塔之一,且建造工藝精湛,牆壁磚縫處甚至插不進一根針。 日光 照不進的塔內清涼昏暗,我踏著有點凹陷不平的石板磚地,赤足走在仍散髮著來自古代幽光的長廊里,牆上有數幅巨大且精美的壁畫,佛像或坐或卧,神態生動,有些殘留著當年的艷麗面目衣裝,有些能勉強辨認出隱約的筆觸紋路,有些顏色則已經模糊不清,顏料殘破脫落。這些從最原始的平面壁畫到近代西方透視畫法,仿佛能看到歷史之輪在此轉動的軌跡——穿著籠基裙的 緬甸 人,微笑著在這些珍稀的“軌跡”前留影,更多的人則正專註地對著放置於中央嶄新的佛像膜拜、獻花和祝禱。

我詫異於這裡完全沒有一點相應的管理措施——要知道在國內的壁畫石窟內,拍照尤其是使用閃光燈拍照都是被嚴厲禁止的,莫高窟的講解員和工作人員,使用的是專門配備的冷光手電。失卻適當的保護、修複和管理,讓近千年的佛像壁畫就這樣任空氣、塵土和現代生活侵襲——此刻,有陽光投射在入口洞中的佛像之上,他的神情愈發顯得靜穆慈悲了。

離開蘇拉瑪尼時已近午後四點,我上車,看著地圖上的最後一站——被稱為瞭望之塔“瑞山都塔”,它位於 蒲甘 平原較遠的南側,據說是欣賞日出日落的絕佳之地,不過我只打算看一眼就走。瑞山都的翻譯名字Shwesandaw意為“金色神聖的發舍利”,傳說以供奉珍藏在塔內、佑庇當年進貢的佛發舍利為名。車子經過有整片房屋的新 蒲甘 ,這裡看上去更加整潔和熱鬧,到處是兩三層樓的旅館小店。我拿出地圖看了一眼,這裡是另一條路。“我們不去瑞山都塔了嗎?”我問Tongtong,“哦,不去了,那邊已經關門了呢。”他聳聳肩,神態自若地答到。“我們去 良烏 鎮,你們可以在那邊吃晚餐。”“可我們並不餓,”我覺得有點無奈,據這幾天的觀察, 蒲甘 還沒有哪座佛塔那麼早關門,我不那麼在乎多看一座塔,可是改變行程至少要告知或商量一聲。地圖上看, 良烏 和瑞山都完全是兩個方向,如果想天黑時分回到酒店,現在改路意義甚微。人在異鄉,我一向尊重導游的意見,若為此計較卻也感覺沒什麼大的必要, 良烏 就 良烏 罷,鎮上肯定不會太荒涼,至少可以找家便利店買點水果。

十幾分鐘後,Tongtong把我們放在鎮中一條主街的商店外,解釋說他去附近(我想應該是回家)洗澡換件衣服,6點半來同樣的地方接我們回去。 良烏 靠近機場,感覺是另一個城鄉結合部,聽說當地最大的自由市場應就在附近,不過我有些意興闌珊,這裡似乎也沒什麼可逛,倒是街邊的餐廳一家挨著一家,仍是露天的多,規模和設施看起來比老城要先進些。在 緬甸 吃了這麼多頓飯,總體感覺除了日餐和西餐外,本地飲食的差別不大,有些餐廳也提供 泰國 和 中國 口味的菜,味道只能說尚可。我們選了便利店旁的一家當地餐廳落座,點了果汁和炒菜。此時不是晚餐時間,店里只有一桌 緬甸 人在喝啤酒聊天,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前,兩個深目高鼻的游客也正在消耗果汁和 沙拉 ,毫不見外的八哥和麻雀有的在院子里散步,有的在水缸中飲水——除了不時喧囂而過的摩托車,整個 良烏 鎮也靜得讓人發慌。熟悉的暮色正在慢慢靠近, 蒲甘 之行已接近尾聲,明天我們將從這裡飛經 曼德勒 回到昆明,每逢這樣的時刻,我總會有種淺淺的惆悵,說不清是對未知的迷惘和無奈,還是對過去的感嘆和留戀。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人願意一直在路上——旅行是認識自我的最好方式之一,也是回歸人性本真狀態的路途。如果說我從旅行中學會或得到了什麼,似乎也無法一一總結概括,我只知道更多時候,我適應了獨自消化所有的苦樂、困難、感知和感覺,把用心感受、用眼睛看到,如流雲般的美麗或醜陋用自己的想象去協調,或者把心中的它們訴諸筆尖,“僅僅是知道還有人在這樣生活著,就足夠了。”還有風景,風景也是旅行的魅力之一,你很有可能看到即將消逝的東西,但看到它的那一刻卻並不知道。

我回憶著這幾天瀏覽的佛塔,“多少浮屠,椰風蕉雨中”在 蒲甘 ,最壯觀、最奪目、最吸引人的建築總是佛塔。除了巍然聳立的佛塔外,其他古建築幾乎都已蕩然無存,千百年中經歷無數地震和自然災害,塔一直處於持續不斷的修複重建中,若干年後,它們還會是今時的模樣嗎?會不會像 琅勃拉邦 那座古老的西瓜塔一樣,凄慘地失去原貌被粉刷一新?資深旅行家毛姆叔叔對 緬甸 的佛塔曾不乏贊美之詞,“這種美把你擊傷,讓你眩暈,讓你喘不過氣來,它既無冷靜也無剋制,它像火,突然把你吞噬,而你奇跡般生還,渾身赤裸,顫抖不已。”作家眼中的神奇國度,真是今日所見的 蒲甘 嗎?我無法給出準確的答案。

顯然,佛塔內那些嶄新的金裝、手捧鮮花的佛像,嚴格意義上講並非真正的“古跡”。或許也因如此,擁有 曼德勒 、 蒲甘 、 勃固 、 卑謬 等文物薈萃的歷史名城,以及 伊洛 瓦底江、薩爾 溫江 這樣僅次於 湄公河 的江河自然景觀的 緬甸 ,迄今為止還沒有獲得過一項世界文化遺產的稱號。據說, 蒲甘 申報“非遺”未能通過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部分專家認為佛塔的修複違背了“修舊如舊”的原則,不必要地增加了當代的內容,破壞了其作為古都的整體形象。

與身臨神秘的 吳哥窟 和壯觀的波斯王朝宮殿時所感到的震撼不同,它往往使人對照著聯想到 緬甸 的歷史和現實。也許, 緬甸 人對所謂的“古跡”就同對待“現代化”一樣,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只是,當我置身 緬甸 塔林 ,面對光輝燦爛的佛教文化的同時,對佛塔前跪拜的信徒,不免沉思,對這種安於現狀的“佛教經濟學”,惟有深思。儘管在所謂“全球化”時代,任何一個國家的發展都無可避免越來越多受到外部影響,但究其根本還在內因—— 緬甸 的未來究竟會走向何方,最終將取決於擁有信仰的 緬甸 人。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最苦的不是苦痛本身,而是這種痛苦不能宣之於口,只能在內心焦灼的火焰上添一鐵鍬土,暫時壓熄。是否, 緬甸 人把內心的種種火山和怒吼,化為對佛的膜拜與信仰,直到內心的火焰逐漸平息,成為一座死火山。夜色深沉,當Tongtong把我們送回酒店時,這樣本該華燈初上的夜晚,酒店院落之外的路卻始終一片漆黑——平日里對我們來說最普通的路燈,在佛塔遍地的老 蒲甘 也堪稱一件奢侈品。雖然行程(中午還休息了3個小時)只有按日包車的一半多點,但我還是按照講好的35美金付給了他,畢竟,乘坐汽車還是讓我們免於了辛苦的“吃土”之行,而他,也是我見過的為數不多還對生活和“學習”抱有憧憬和想法的 緬甸 人。

這個晴朗的早晨,我們即將搭乘來時的航班告別。飛機慢慢爬升,舷窗外晴空萬里,天空有一種純潔透明的藍,似水晶般澄澈;遠處的黃綠色山巒在視野中起伏波盪,動若脫兔;像電路般縱橫交錯的鄉間小路連接了一個個村鎮,寬廣開闊的平原,間隙可見玉帶般的 河曲 折逶迤,貫穿其間。陽光在窗外逐漸退去,掠過大片原野和草地,雲層下的畫面,讓我想到梵高筆下的麥田。我希望,在不遠的將來,這片屬於 緬甸 人的歷史家園和賴以為生的麥田,也能夠成為他們心目中真正的樂土——除了無所不在的信仰之外,還能擁有幸福、美好和快樂,因為我們的生活中值得凝視的,絕不只有無盡的沉默。

此時,緬北大地仍被夏日的驕陽普照著,而遙遠的北 方正 在經歷新年初冬,時間的分水嶺開始出現在集體意識的地平線上,如在一條加速向前的湍流中行進,時間以不能輓留地疾速向2019年滑去。歲月的摺痕之中,回望過往,不久前經歷過的“現在”漸次變成遠景,我於懷舊中刺痛般地察覺到自己與過去已如遠居他鄉。當今天就要變成昨天,當過去只能作為回憶細細品啜的時候,那些漂浮在當時空氣中的塵埃,也許都會成為珍寶。飛機穿過雲層,頭頂婆娑的陽光提醒我們:過好擁有的每一天,自由地活著。

一杯敬 朝陽 ,一杯敬月光,喚醒我的嚮往,溫柔了寒窗
於是可以不回頭地逆風飛翔
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守著我的善良,催著我成長
所以南北的路從此不再漫長,靈魂不再無處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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