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永遠記得嗎？——乞力馬扎羅的瘋子們

乞力馬扎羅的瘋子們一行六人從 非洲 回到 上海 已經兩個月了，我剛剛開始動筆整理 非洲 的故事。不能再等了，一來把它當成我明天的生日禮物，二來要趁著美好記憶依舊新鮮。幸虧零零碎碎每天在帳篷裏都記了些流水賬，整理起來倒也還原汁原味。 日記的第一句話是：不挑戰一下，你以爲自己衹會為別人鼓掌。

別人家的長者寫出來的話是：“Then they began to climb and they were going to the East it seemed, and then it darkened and they were in a storm, the rain so thick it seemed like flying through a waterfall, and then they were out and Compie turned his head and grinned and pointed and there, ahead, all he could see, as wide as all the world, great, high and unbelievably white in the sun, was the square top.”

瞧，一句鷄湯話從一開始就輸在了起跑綫。

可我真心就是這麽想的，爲這一刻，我做了很多努力和準備，生理的心理的和裝備上的。這一行是從2013年的一個約定開始，那時候年輕健碩，但在約定過後沒多久，兩個約定者一個懷孕了，另一個（即是本人）出了車禍殘廢了，計劃泡湯。後來再次提起時，語境多半是“哎瘸子，你還敢走一遭嗎？” 要知道我雖然嘴上硬氣，心裏掂量一下卻一直覺得我應該沒有親自面對奇跡的那一天。直到2017年自我感覺良好起來，有點底氣用事實懟回去。六個人從大約四月份確定了行程，之後就每天瘋狂地查閲攻略，購買裝備，吃飯討論，要知道這個亢奮過程支撐著我們熬過了多少煎熬的工作夜晚，可謂盼星星盼月亮，好像這一年的人生樂趣全都押寶在這一趟了。對於我個人而言，這可是一次了不起的挑戰，絲毫不敢懈怠，各種訓練和各種裝備統統加碼。

2017年7月27日11點38分，六個人坐進飛機裏拍了一堆B612鬼臉照之後慢慢安靜下來，卡塔爾航空準備離開浦東飛往 多哈 轉機乞力馬扎羅，一段遠離塵世艱苦而奇妙的旅程拉開序幕。在飛機逐漸靠近乞力馬扎羅的時候 ，不知道爲什麽就開始睡不著覺了，不停地從舷窗往下看，滿眼都是東非廣袤斑斕的紅土地。上面懸滿了一團一團的小雲朵，因爲剛好正午時分，這些星星點點的雲朵都準確無誤地在地面投下了一片片陰影，而我正迫不及待地在雲朵裏搜尋 非洲 之顛的蹤跡。

對於乞力馬扎羅幾條登頂路綫的比較，幾乎每一個攻略裏都有詳細介紹，我個人覺得我們六天的Machame路綫（Whiskey Route）從各個角度來説對於體力水平還可以的同學們應該都是最優的。簡而言之，大概的路途和時間分佈是這樣的： Day 1. 從Machame路綫的大門徒步至 Machame Camp, 11 km, 實測海拔3000出頭，約5個多小時到達，午飯為預製盒飯，路上風景還是熱帶植被
Day 2. 從Machame Camp徒步至 Shira Camp, 5 km, 實測海拔3850左右，約4-5小時到達，午飯在到達後吃，下午guide會觀察同學們的精神面貌，可能安排一個短途的適應性小徒步，攀升到4000米再返回營地，和後面的徒步比起來相對輕鬆
Day 3. 為登頂做準備，漫長的一天，徒步一路向上經過 Lava Tower Camp, 7 km, 海拔4700左右，4-5小時到達，午飯為預製盒飯，午飯後再次下降徒步至 Baranco Camp, 實測海拔3990左右，約2-3小時到達
Day 4. 沒想到吧，感覺還沒準備好就要放大招了，Day 4和Day 5其實是連在一起的，清早出發手腳並用一路攀爬比較陡峭的Baranco Wall，然後上上下下，一路徒步至 Karanga Camp, 7 km, 實測海拔4100米左右，約4-5小時到達，午飯為預製盒飯，然後繼續一路向上徒步至 Barafu Camp, 4 km, 實測海拔4675左右，約3小時到達
Day 5. 在已經開始變得寒冷的Barafu Camp吃過晚餐，躺回帳篷勉強睡上三個小時，凌晨12點準時出發, 早晨先到達 Stella Point, 4.3 km, 海拔5756，繼而到達乞力馬扎羅頂峰 Uhuru Peak, 700 m, 海拔5895米，登頂夜各個方隊速度差異幅度比較大。登頂後做短暫停留立即下撤，回到 Barafu Camp收拾停當繼續速降，傍晚時分抵達 Mweka Camp，7.5 km, 海拔3100米，一夜無話，累趴。次日清晨收官一路下行回到人間。

出發第一天，所有壯士們都喜好最後一趟香香澡在Machame路綫的大門口合影出發，和自己的guide結伴而行。 我們的主向導叫Joachim，小名馬里奧，表情堅定身形矯健；副向導兩名一名是經驗豐富的小個子Francis，滿臉滄桑但眼睛像星星一樣閃亮，由於經常在登山包外再披件雨衣，我們給他取了個外號母鷄；還有一位話不多但總是在我們身邊伴隨的，叫John。其餘一行的還有很多挑夫，廚師和一位了不起的勤務長，每天端茶送水上菜，幫我們管理後勤，每天的對話很簡單，但我永遠也忘不了他淳樸而閃亮的眼神。Day 1的路綫是在濕漉漉的熱帶雨林中行進，泥濘潮濕，很快就出了一身大汗，每個人自己背著自己的 lunch box，途中幹掉了這一行中的第一頓冷颼颼的午餐。題外話：像喝水，進食和睡眠這些最基本的生命要素幾乎是整個登山 成功 與否的決定因素，因此我每頓飯都調動起十二萬分的食欲大吃大嚼。不知道是不是我把自己預期降得很低，我覺得一路上的伙食雖然算不得佳餚，但我都可以吃得很香。

第一天的行程一口氣走到三千米的Machame營地，雖説海拔還沒真正進入什麽挑戰路段，但絕對絕對不是什麽容易的行程，我這種愛出汗的人渾身濕透。和小夥伴們一起聊起來的時候，我們都覺得很多人網上寫攻略都是些好了傷疤忘了疼的裝逼犯，把第一天説得蹦蹦跳跳無比容易，像我們六個這樣的身體素質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段路有那麽輕鬆，各位看客請以此爲鑒。傍晚時分進入雲霧繚繞的營地時，植被依然面目全非。晚上擦把臉漱漱口就躲進睡袋，顧不得等山間雲霧散去星空乍現...... 第二日，早晨起床發現因爲晚上故意在帳篷一角漏了個透氣孔，睡袋外的空氣都是冷凝的，鼻尖也凍硬了，很不情願才爬出了睡袋。一個早餐的功夫，不知道是什麽小動物，已經把我們留在帳篷外裝垃圾的一個zip bag翻了個底朝天，垃圾撒出了一條小徑，還我們一行人臨要出發又開始撿垃圾。第二天的行程suppose是要給第三天的艱苦小挑戰做準備，從3000米兜兜轉轉走到3700米，出發不久就穿過了厚厚的雲霧，大部分時候都是在雲層以上行走，一路植被開始逐步向低矮的寒帶植物過渡，石楠, 千里光和唐菖蒲類的小花開始登上舞臺。

一路飛沙走石，陽光灼熱，口乾舌燥氣喘吁吁，不過風景非常優美，走到營地時，渾身上下到處都是灰，鼻孔裏，指甲裏，頭髮上，甚至連每一條指紋裏都糊滿了火山灰，整塊營地到處都是火山噴發留下的火山玻璃，喜歡搶食人類殘餘的渡鴉到處旁若無人地飛來飛去，整個場面實在是在夢境裏也沒有見到過。我們六人精神狀態依然不錯，下午的時候馬里奧帶著我們出去做了一個適應性小徒步，走到Shira Cave往上爬到4000米左右又折返回來，我們開開心心地在終點搭了一個屬於我們的pinnacle。 這一小趟還看到了直升機的停機坪——同志們，要是登頂有點什麽麻煩，重金請上來的直升機衹能在這裏搭救病人。 到了傍晚時分，氣溫開始驟降，很快就得把厚衣服都翻出來穿上了，在小懶蟲們躲到帳篷里小憩的時候，我看到了暮日金光下滾滾的雲海，還有遠處巍然挺立的Mt. Meru (梅魯峰)。後來的事實證明，即便我們對於我們做出旱季登山這個選擇沾沾自喜，覺得讓登頂變得勝算慢慢，這個火山灰翻騰的Shira營地是我們在登頂夜之前最後一個乾燥的夜晚，也是登頂前最後一次看到漫天的星星。
第三日，是路程最長的一日，從3700米的營地一路走到4700米的Lava Tower然後再降回到3900米，一路上忽冷忽熱，風景變化也是最多樣的一天。早晨起床的時候，一片透徹清洌，遠方一望無際，冷風裏有初升太陽的暖意，抬頭就能看到山頂。
再次交代一下背景，我們這一行本來是衝著乞力馬扎羅的旱季，理論上而言降水概率不高，偶爾在雲閒穿行也就是星星點點的水霧做個小面膜——這是想象中的畫風。在第二天的塵土飛揚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洗禮過後，本來早晨出發準備好了面朝黃土頂著烈日迎接高反的心態，結果事實和我們的預期反差極大。剛開始的路段的確是一片晴天，走著走著就進到了荒涼的巨石灘，我們這一隊牛逼六人組不僅除了呼吸有些局促和困倦感之外，幾乎沒有出現什麽這一天很典型的嘔吐和頭痛症狀，而且勻速攀登速度還比較快，途中超越了很多歐美團體，三個半鐘頭就抵達了Lava Tower。 越往上走，旱季的畫風越發離我們遠去，天氣開始陰沉，黑黢黢的地面加上黑黢黢的天空恍如帶我們進入了一望無際的亂墳崗。事實證明從4200米的高度開始，植被就祗剩下了非常低矮的野草野花，其他全是火山留下的幾百年不變的荒蕪。走到4700米的Lava Tower時，雨滴開始變得密集，一整個熔岩的屏障在眼前幻化成了一道雲遮霧繞的鬼門關。美嗎？我覺得説不上，但這個體驗真的非常特別。
抵達Lava Tower後我們沒有停留，立刻開始下撤，此時大家都有些疲敝了，可是腳下並不能鬆懈，因爲一方面高海拔的凍雨從此刻開始就沒有停過，眼前能見度很低，腳下打滑，另一方面下山的路全是在大大小小的碎石中穿行，這正是我最懼怕的情形，渾身緊綳，膝蓋開始隱隱作痛。下山的路途中，大概一點半左右大家才找了一塊相對平坦的石堆坐下，在冰冷的雨中打開沒有溫度的lunch box一番狼吞虎嚥，我的軟殼錶面全濕，算是我那一天在行頭安排上的一個重大失誤。後續的路途雨水忽大忽小，一路上唯一的亮點是經過了一片像外星花園一樣的千里光植被區，光怪陸離，其餘的時間我都在慢慢往下行進，心理上有些受打擊，一路咒駡老天。到達Baranco Camp的時候，我感覺糟透了，渾身濕淋淋，雨水汗水和膝蓋的不適裹在一起，剛剛支好的帳篷有一些滲水，衣物又髒又濕，我們都很擔心第四天的行程如果糟糕天氣繼續的話，該如何是好。好隊友們也開始有些感冒症狀，tea time的時候，有個別同學已經躲回帳篷吃藥睡覺了。
第四日拉開帳篷的時候，期待四面金光一片，可是完全事與願違，天氣依然陰沉，下著小雨，遠眺山頂的時候，老天撕開了一小片藍天，感覺山頂已經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