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菩提塔 一騎快哉風

蒲甘自助遊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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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哪裡來?”
“ 中國 。”
……
“買個椰子吧?”
“不用了,謝謝。”
……
“跟我來,我帶你到 塔里 看看。”
……
略顯拘謹而時斷時續的對話發生在我和一個小男孩之間。其時,我坐在佛塔前紅磚砌就的臺階上,小男孩站在幾步之外,眼神有些害羞地瞄著地面,再遠一些趴著一條狗,狗的旁邊是一棵菩提樹,樹下有一把砍刀幾個椰子,還有一個蹲著的老漢。
我身後則是幾座高低參差的佛塔,也是磚石壘成,以熱帶植物的破壞力而言,看不出經了千年的風雨,或許是時時修繕的緣故。穿過稀疏的樹叢,一條沙土小路從遠處而來,從佛塔邊經過,又向遠處而去,路的盡頭可以看見幾間屋舍。
午後的雨季天空,鋪著薄薄的一層雲,偶爾被撕開的一小塊空隙間,陽光熱情地傾瀉下來。有風,並不熱。
這本是我騎著車四處遊蕩,找到的一片獨享空間,白雲、曠野、清風、低樹、古舊的佛塔、孓然的過客,皆極滿足我的意趣嗜好。
未幾,老頭來了,只會說一個英文單詞“coconut”,見我擺手說不,又打手勢讓我跟著,欲領著我參觀,見我還是滿臉懵懂的樣子,就朝著遠處的屋舍大吼了幾聲,然後小孩和狗就跑過來了。
這是我來到 蒲甘
的第三天。前兩日已經走了些有名的大佛塔,雖精美卻游客頗多,總覺得不盡興不夠放肆,才有了一個人騎著電瓶車四野里亂竄的舉動。現在雖被擾了雅興,但這村莊這佛塔本就是當地人的特權,我這外來人豈能不禮貌地謝謝主人好客的美意,遂跟著男孩走進塔內。
與四面開門、迴廊環繞的大塔不同,這些人跡罕至的小塔往往只有一個正門。入門就是一尊高大的佛像,看上去頗新,基座前敬著鮮花和瓜果,想必是鄉人常來打理祭拜。塔內四壁和穹頂上皆畫著壁畫,從塗層的不均與色澤的明暗來看,應該不是一個年代的作品。老的壁畫暗淡且泛著一層歲月的油光,有些看不清,但看上去就顯得精緻而生動,與新壁畫的粗疏生硬形成強烈反差。
男孩帶我看了壁畫,看了浮雕,看了一個穹頂上做窩的鳥巢和地上一隻已經乾透的鳥屍,又領著我從一條窄而陡的甬道上到佛塔頂部。所謂頂部也只是一個 天台
,中間還矗著高挑的拱形尖頂,只留下一尺來寬的邊緣走人。
我小心地跨過腳下的不平,撿一個遠望處坐下,就有更 多佛
塔高高低低地落在眼底。環境靜謐,有風自遠方來,卻似未被除我之外的生靈所察覺,菩提樹依然在腳下垂著枝葉默默地休憩,老漢遠遠地靠著牆根兒吸著煙捲,男孩繼續友善而羞澀地和我隔著幾步遠的距離,眼神不對著我而是盯著磚縫間生出的一蓬蒿草。
這是極寧靜的氣氛,極友善的鄉人,而我卻總是有些惴惴,做不到坦然融入。樹即是樹,塔還是塔,賣椰子的老漢席地而坐,男孩也許還在想那隻跌落紅塵的鳥兒以及與之相關的因緣,我依然是個外來客,無法安置這軀殼內的心。
於是決定走,繼續走。下塔,買了個椰子算作薄酬,然後翻身上了電瓶車,揚起一路風塵,奔向未知的下一處……
人在生活中有許多的矛盾和困惑,如生活的壓力和內心的喜好,如愛情和欲望,如自我實現和無能為力,特別是經過30多年環境巨變的躁動的 中國
人。而對我而言,經歷了早年的 成功
和近年的蹉跎,愛情的迷醉和背叛,孩子的出生和成長,在年近知天命之時,看未來也是霧裡尋蹤,雖然知道路就在前方,但那一絲絲惹人煩厭卻又讓人習慣沉迷其間的霧氣如鎖鏈如蠶絲,將我縛成蛹,挪步不得。
年輕時我有幸能比較自由地四處旅行,隨著身體零件開始慢慢僵硬,每每在庸庸碌碌之餘,憶及曾經背包行走的歲月,突然生出一些舊日重來的渴望,所以就有了 蒲甘 。
初識 蒲甘
,還是數年前在一本航空雜誌的照片中:初升的太陽,披滿金輝的古塔,塵土揚起的小路穿過原野……這種濃烈的畫面感覺,一下子就抓住了我,併在之後數年裡屢次在腦海中跳出來勾引我。有這個暑假的機會,得以成行,直覺會是一次頗具意味的行程。
蒲甘 是 緬甸 歷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的王朝的都城,甚至可以說,這裡是 緬甸 國的起源地。據說,大約在公元846年,相當於 中國 的晚唐時期,一支從 青海
遷徙而來的部族,他們自稱緬人,在 伊洛 瓦底江的三角洲地帶,以18個村莊為根據地,建立了 蒲甘 城。至今,還能看見 蒲甘
城殘餘的城牆,當然這都應該是很多年後重建的產物,但從規模看, 蒲甘 城很小,騎自行車繞老城牆一圈,不會超過半小時。
出了城牆,沿著 伊洛
瓦底江,是大片的平原,也有山,但多在江的另一邊。平原以沙土地為主,當是洪水退卻後的遺留。三兩條不寬的水泥路疏疏的穿過,道路中間開闊的荒地上,矗立著無數佛塔,很少見作物種植。因為浮土的緣故,每有汽車或馬車駛過,總是能揚起一路煙塵。奇怪的是,雖然在雨季,卻沒見江水泛濫,溪流也乾涸著,曬得發燙的荒地上,長的大多是些耐旱的沙棘和刺槐。佛塔前後則種著菩提樹,大多不高,樹幹遒勁如騰龍,枝葉婆娑似層雲,襯著寬闊的紅色台基、重疊掩映的佛塔尖頂,斑駁得仿如時間停滯。
蒲甘
曾有兩萬多座佛塔,即使經過歲月的沖刷,加上1975年和2016年兩次大地震,目前依然還有近3000座佛塔留下。這些損毀和重修的跡象很明顯,除了搭著腳手架正在維修的一些著名大塔的穹頂,就非著名的無數小塔而言,則是殘舊晦暗的塔基底部和新磚壘成的上部之間的清晰斷層。
發現非常有趣的一點,舊磚雖老,但都模樣規整,壘砌工藝精細,嚴絲合縫,而新修部分則可看見磚塊之間厚厚的一層水泥漿,這差異與塔內新舊壁畫的對比完全一致。其原因,料想不會是技術的退步,而應是經濟和國力的差別。
我隱約記起曾經看過的一段資料, 緬甸 曾是世界上主要的稻米出口國,其出口量占到全球的一半左右,而在軍政府時期的幾十年 緬甸
的經濟下滑厲害,現在的生活水平反而不如多年前。我不知資料是否準確,也不知是否該把這歸咎於軍政府的腐敗無能還是 美國
等西方國家的經濟封鎖。好在昂山素季上臺,民主勝利了,封鎖亦在解除。
還有一點也非常有趣。雖然民主化和昂山素季是外部特別是西方媒體中對 緬甸 這幾年發生的大事的主要描述,但在 曼德勒 和 蒲甘
的街頭幾乎沒見到過她的畫像。熱鬧的集市和散佈的小店餐館不太可能是民主化後的新生事物,寺廟中的香火和虔誠祈禱的信徒似乎亦千年如一。
是的,不管外界如何喧囂,生活的河流千年如一。我終於理解,不像 吳哥窟 湮沒後的殘餘只是考古學家和外國游客眼中的驚嘆, 緬甸
人要的是精神皈依的處所,而不是傳世的藝術精品。生存最重要。
於是我繼續走。
雨季的 蒲甘
是什麼感覺?蜿蜒的土路,無人的四野,獨行的單車,漫游的旅人,或棲於菩提樹下,或駐足荒塔之間。有風生於耳畔,生於腋下,瀟灑若雙翼,扶搖直上,伴我布半天雲,灑一蓑雨,正好洗滌去身上的暑氣和塵埃,好不快哉!
直到我終於看見了那座塔。
在平野的盡頭,默立千年,是為等待有緣人迤邐而來?
塔呈四方,外形頗似金字塔,用赭色的石塊壘成,向外的一面有陡峭的階梯。我手足並用攀爬而上,至石階盡處,回頭時,天地猛地撲面而來。地極廣闊,遠近諸塔次第排開,或隱或現,無邊青翠從腳下一致延伸到天邊。天極高遠,陰晴變幻,流雲舒卷,露出半個洗過的藍天。層林環繞中,有湖,小巧正合臂膀一擁,有鳥群,時而落在樹冠之上,時而沉浮於宇宙之間。
初時不覺得,站久了,才發覺風愈來愈勁,獵獵扯動衣衫,吹人欲倒。觀來路渺渺,單車一騎,微若蜉蝣,暫寄道旁,再看腳下,盈盈一尺,僅容立錐。心中突然惶恐莫名,雙股戰戰,幾不能立,連忙結趺而坐。
據說,佛陀當時坐在菩提樹下,感於世人輪迴之痛苦,生命之無常,乃得大覺悟。
我無此智慧,唯見個體之渺小,生命之脆弱。
至是, 蒲甘 之行乃得圓滿。

\-- PS: 2017年去的 蒲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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