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彼得堡 送你一場日不落的盛宴（之一）
寫在前面的話我們究竟為什麼開始愛上行走和漂泊，也許正如薩岡所說，所有漂泊的人生都夢想著平靜、童年、杜鵑花，正如所有平靜的人生都幻想著伏特加、樂隊和醉生夢死一樣。
又也許，答案就在路上。每個人只能年輕一次，即使不能像影像中那般光鮮和轟轟烈烈，至少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去熱血沸騰，萬馬奔騰，用雙手敲擊過通往世界的大門。至少要有那麼一次，去見真正的夢。
題記這並非第一次體驗漫長的單人旅行。我甚至有些留戀且期待著屬於一個人的安靜氛圍和自由——獨自一人行走在陌生的土地上，單單是呼吸著空氣，眺望著風景，就覺得自己一點點變得更加成熟。
村上春樹說，不確定為什麼而去，正是出發的理由，一帆風順的話，就失去了旅行的意義。在這樣的旅途里，有時會感到疲倦，有時會感到失望，不過那裡肯定會有什麼東西。那些東西，也許僅僅是作為回憶收藏在心底，但也會在不經意間，塑造你的人生。開心的事情也好，不太圓滿的事情也罷，一切都被歲月這張柔軟的紙包裹起來，最後都會和記憶一起，收進你意識的抽屜。
時間追不上白馬，從第一次和朋友踏上 敦煌 之旅開始，這麼多年過去了，如果說在旅行中有什麼事情是一直能夠堅持下去的，好像也就只有寫字了。
留下的是足跡，帶走的是回憶，記錄成為最重要最慣常的手段，憑藉著一段段文字，我坐在書桌前，仿佛能夠聽見迴響於山川湖海間的風聲雨聲，以及旅途中來自內心的某種聲音，它們如陣陣輕拍岸沙的浪濤，在每一個星光璀璨的夜晚，伴我入夢。
1.一路向北，不夜城和凜冽的五月風有一種低聲道別的夕陽，往往是短促的黃昏，替星星鋪路
它們均勻地踱過草原和海的邊緣，睡眠是安穩的
有一種舞著告別的夕陽，它們把圍巾一半投向圓穹
耳朵邊掛著絲絹，腰間飄著緞帶，舞著，舞著跟你道別
睡眠時，微微轉側，因為做著夢
——卡爾· 桑德堡 《夕陽》
海航空客333的寬體客機上，刻意調暗的機艙燈光提醒我，此刻漸漸遠離的神舟大地早已進入黑夜，這意味著八個多小時的航程已過去大半。間隔不久的兩次餐食發放過後，我竟然一點也沒有從前長途飛行帶來的疲憊感或饑餓感，只是覺得有些乾渴。安靜的客艙里，只有旁邊座位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一直在唧唧絮語，幾乎沒有停歇過，如此亢奮的精神大約只有年輕人才具備。闔眼靠在椅背上，我準備醞釀一下睡意，雖然並不困倦。
我模糊地知道，自己此時正位於地球版圖中最遼闊的國度上空，並且一路向北加速。中學地理告訴我們，它是世界上跨度最多的國家，其遠東地區一直遠到我只聽說過名字的勘察加半島和白令海峽。國土面積占全球陸地面積的11.4%，東西長為9000公里，南北寬約4000公里，豪氣地跨越了4個氣候帶，包含11個時區，擁有令人羡慕也讓人咋舌生畏的地廣人稀。
它的第二 大城 市即是此行首站、也是迄今為止我來過最靠近 北極 圈的地方—— 聖彼得堡 。
5月18日傍晚，當地時間18:40，HU7965航班提前10分鐘穩穩降落在沃爾科夫國際機場。窗外不疾不徐地飄著細雨，機窗外的天空一片陰沉灰暗，隔著玻璃，似乎都能感覺到絲絲涼意。
一早便知道機場沒有如帝都般四通八達的穿梭巴士，慣常情況下我會先選擇公共交通先到市區附近，再打車到住處的策略。記得較早走遍 中東 和 亞洲 的前輩菊開那夜曾在微博上回答關於旅行的問題，遇到有人質疑窮游和省錢這項時曾說，不是要刻意辛苦，而是如果在長途旅行中你仍然像以前如此花樣兒消費，過不了幾天就可以滾回老家了——對於不願攜帶太多現金踏上旅途的人來說這個經驗之談確是現實。所以一般來說，只要超過半個月的行程，我都提前預定住宿，要知道現在全世界不只是國人出游的熱度像瘋了一樣（除非是人跡罕至之處或大家都窩在家裡的冬季），提前預定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帶上一張額度尚可、VISA或MASTER地球上大部分國家都可以通用的信用卡，用來結算酒店或偶爾的大額消費；儘量選擇當公交或地鐵出行，可以省去大部分不太值當的打車費用；至於吃飯這一項，每個人的消費觀念不同，可以視自我需求而定，如果當地人吃什麼你就吃什麼，也應該是種避免超額消費的方法。
秉承以上經驗和原則，我放棄了從機場直接打車的意願，可沒想到，這一策略在 聖彼得堡 竟是失效的——出機場唯一的一趟公交把我載到一個看著不像郊區也不像市區的地方，拖著行李走在街上，游目四顧，前方空曠的廣場上一個列寧雕像正在對著大家揮手微笑。手機時間顯示此刻是 聖彼得堡 時間周五晚上八點半，似乎正是下班的高峰時刻，微雨的天氣里路上人們行色匆匆，街上的車速相當快，偶爾濺起幾絲水花。我不知所以然地拖著箱子繼續向前——直覺告訴自己向前走總沒錯，果然，數分鐘後看到一輛掛綠色“Vacant ”牌子的出租，我向司機大叔招手示意，且高興地得到了他肯定的答覆。
可見經驗主義並不是每次都適用。而且我也應該記得，旅游城市不按表計價的出租車，對外國游客漫天要價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俄羅斯 司機大叔拿出手機示意車費為2000盧布，我連連搖頭爭辯了幾句覺得太貴，大叔猶豫了一下找了500，雖然知道仍超出常規價格——此刻真恨自己沒能當機立斷在機場櫃臺直接定車，那上面寫著大大10%的折扣——卻也沒力氣再繼續討價還價了，在寒風中僵持了幾分鐘只好看在惡劣天氣的份上接受現實。對此刻的旅人來說，趕緊在溫暖的房間里喝上口熱水是更重要的事情，我放棄掙扎付完車費，拖著箱子走向前方不遠處的酒店大門。
當看到橘黃色燈光透出彩色的玻璃窗，仍不免長舒了一口氣——是的，8個半小時的長途飛行後，最想做的事情莫過於洗上一個熱水澡然後舒舒服服地睡一覺。Vera Hotel所在的清灰色歐式建築看上去頗有年代氣息，前廳不大，但透露出一種格外溫暖和安定的氣息，接待我的是依然在前臺留守晚班服務生達奇亞娜，仿佛正在等我一樣，英語流利的她快速地拿好鑰匙告知一切該註意的事項——大約5分鐘之後我來到了只有八九平米的小巧房間，除了過於柔軟的床，一切看上去都頗為完美——總算住下。洗完澡看看時間，有點懶得再出去尋覓晚飯，遂找出臨行前準備的泡麵。不惜遠途背來的電煮鍋絕不會浪費，習慣喝冷水的 俄羅斯 未必每個酒店房間都有熱水壺，不過走廊有台常備的飲水機，倒也算方便。
鋪滿淺色壁紙的牆上掛著一幅貴婦人物像的鉛筆畫，我推開窗戶，微風撲面。時近22:00， 聖彼得堡 在落日金黃的餘暉下輕淡的剪影像一幕蘇聯話劇佈景。遠處，路上不時有汽車和摩托呼嘯而過，無軌電車快速往來向駛，划出幾道轉瞬即逝的聲線。除此之外，Vera Hotel所在的整座街區一片寂靜。
以一場陣雨迎接我的 聖彼得堡 ，雨後的空氣清新得可以滴出水來，藍天澄澈如鏡，只有風涼得刺骨——第二日雖然陽光燦爛，但來自涅瓦河的風依舊冰涼肆虐，從冬宮廣場過橋前往思特列爾的途中，我和聚集在橋頭、熱衷於拍照的所有外國游客們一樣，幾乎被狂風吹得拿不穩手中的相機。
天氣果然比想象中還要冷，並且伴以一種抽風似的的冷熱交替——陽光燦爛時熱得要穿短褲裙子，狂風大作的陰天里要穿絨衣羽絨服；走在太陽一側街上偶爾也會汗流浹背，但站在背陰處卻覺得陰涼透骨。且是否冷熱還取決於涅瓦河上的肆意亂吹一氣的風，它們就像不聽指揮的亂奏交響樂，吹蒙了每個剛剛來到 聖彼得堡 度假的游人。不過也有例外，看看人家吃奶酪黃油牛羊肉長大的 俄羅斯 姑娘和大媽們照穿裙子涼鞋不誤，而單薄體質的東亞人，就必須要裹著圍巾厚外套才能好過點。
早晨和傍晚總是格外清爽宜人的，還沒颳起狂風的上午還很適合晨練——雖然在我看來 聖彼得堡 的二手煙和尾氣也相當嚴重，但這裡畢竟沒有霧霾那玩意兒，涅瓦河邊每天都能看到姑娘小伙們跑步鍛煉的矯捷身影。作為最接近 北極 圈的 大城 市之一，想必這裡的7月貌似應該也不會熱到哪裡。我開始懷疑 聖彼得堡 是否有真正的夏天，要知道現在 北京 可正是30度的盛夏高溫，而這裡還涼爽得不大真實。
提前預習的歷史知識告訴我，這座1703年建立在 芬蘭 灣深處沼澤地上的城市，300年來名字幾經變更： 列寧格勒 、彼得格勒、 聖彼得堡 ......，作為僅次於 莫斯科 的 俄羅斯 第二 大城 市，它的命運起伏不定，見證過十月革命和偉大的衛國戰爭，維護和部分重建後依然美麗，開放、融合而多姿多情。
同 莫斯科 相比， 聖彼得堡 無疑是更加“文化的、 歐洲 的”，如果說 莫斯科 像是一位英氣十足的女軍人，那麼 聖彼得堡 就是 俄羅斯 古典美女一般的存在——它是彼得一世大帝親手建造的城池，從風格鮮明的古典建築到 歐洲 風情的自然景觀，無不彰顯著這位 俄羅斯 皇帝的野心。不僅他本人隱姓埋名親自前往 阿姆斯特丹 學習技藝，還不惜花重金請來 法國 、 意大利 等知名建築師，共同打造這座“OKHOBMЍpe-通往世界之窗口”的王國。更是這位大帝，以鐵腕使得俄國從 歐洲 的窮鄉僻壤變成了世界強國。 聖彼得堡 之名，毫無疑問直接取自耶穌的門徒 聖彼得 ——沙皇彼得，何嘗不是喻義著 聖彼得 的化身呢。
作為 俄羅斯 通往西方的窗口， 聖彼得堡 是 俄羅斯 最西方化的城市，也是最不像 俄羅斯 的一座城市。難怪沙皇尼古拉二世曾說：“ 聖彼得堡 屬於 俄羅斯 ，但不屬於 俄羅斯 人。”
是這樣嗎？剛剛到達還未及深入瞭解它的我，並不確定。
身為 俄羅斯 第一大港， 聖彼得堡 被譽為“北方 威尼斯 ”：整個城市河道縱橫，伏爾加河、 波羅的海 水道、涅瓦河等70多條河道穿越而過，聖三一橋、冬宮橋、施密德中尉橋等423座橋梁將 水城 連成一片，橫貫於河流之上的橋梁讓組成一座“橋梁博物館”。每年3月底到12月初的通航期，如果恰巧在凌晨時分走上街頭，那麼千萬不要錯過開橋景象——隔著藍瑩瑩河水的冬宮，巨大的懸索斷橋緩緩開起，從 芬蘭 灣進入市內的船隻，與離開 聖彼得堡 駛向 波羅的海 的船隻相向而行，仿若油畫般壯觀而神奇。
位於北緯60度的它也是世界上少有的“日不落”之城。聽說每年6月21日都會迎來“白晝節”，連著幾天白晝長達23小時。在以分鐘計數的黑夜裡，天邊會泛著微薄的藍光，大概還來不及反應，夕 陽西 下就忙不迭地換成旭日東升。這時的城市應該更像加西亞·馬爾克斯筆下染上了失眠症的馬孔多，午夜時分大街上仍然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人們不肯浪費白送的陽光，世界級的格歌劇、芭蕾舞和管弦樂表演，化妝游行、馬拉松和許多有趣的街頭狂歡一場接一場，盛夏時節來此一游，當真不要再想著睡覺了。
聖彼得堡 白夜的獨特、水都澤國的美景和彼得大帝創造的奇跡，所有一切都激蕩著無數文人作家的嚮往，這裡滋養了 普希金 詩般的浪漫、果戈裡帶刺的戲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不幸與悲苦，成就了一座百年文學藝術名城。我預備沿著果戈里《涅瓦大街》的那條涅瓦大街，也是如今 聖彼得堡 最熱鬧繁華的街道，一邊觀賞迷人的文化景觀，一邊傾聽歷史的訴說，不辜負地赴一場盛大博覽之旅。
↑莫斯科火車站 
↑涅夫斯基大街 
↑涅夫斯基大街 
↑涅夫斯基大街 
↑涅夫斯基大街 
↑涅瓦河 
↑涅瓦河 
↑涅瓦河 
↑涅瓦河 
↑涅瓦河 
↑羅斯特拉燈塔柱 
2.博物館的黃昏，帝國記憶和薯片即使在我們覺得最可怕、最瘋狂的時代里，對美的永恆的渴望也總會得到滿足。
——夏爾·皮埃爾·波德萊爾《現代生活的畫家》
俄羅斯 獨有的文化藝術瑰寶和成就於這片土地上的芭蕾舞劇一樣盛名遠播，據統計，全 俄羅斯 擁有121座藝術劇院和355座博物館，文藝氣質由此可見。作為藝術之都的 聖彼得堡 是開放且無限包容的，每當暮色時分，冬宮廣場和涅夫斯基大街的商店和公園前，隨處可見街頭表演的樂隊和個人演唱會，運氣好的時候，甚至還會遇到學院派的提琴四重奏組合，大家隨意選擇駐足聆聽，表演者並不在意收入多少，看上去更沉醉於或古典優雅或越唱越嗨的音樂世界中。
選擇 聖彼得堡 而非首都 莫斯科 作為這個藝術國度的第一站，大部分原因是一個資深博物館粉絲對“埃米爾 塔什 ”的嚮往和期待，當然，它還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名字——冬宮。冬宮之名最初來源於舊日俄國沙皇皇宮，也曾是身世和羅曼史被世人津津樂道、著名的葉卡捷琳娜二世大帝的寢宮，以及她的私人博物館。
彼得大帝在一片沼澤地上建立了輝煌的王之城堡，但葉卡捷琳娜二世卻讓它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作為曾經的帝國皇帝，也是 俄羅斯 歷史上唯一一位被冠以“大帝”之名的女皇，這個最初名字為索菲婭·奧古斯特的女孩原本只是普通的 德國 親王后裔，如果不是偶然間被彼得大帝的妻子、女皇伊麗莎白一世挑選為皇位繼承人彼得三世的未婚妻，那麼今天的冬宮，可能就要完全成為另外一番模樣了。
《葉卡捷琳娜二世》傳記中曾提到，面對先天發育缺陷、學士匱乏、政治無能和沉迷於木偶軍隊游戲的丈夫、彼得大帝的外孫彼得三世，葉卡捷琳娜萌生了自己把權利掌握在手中的想法，並於1762年率領禁衛軍發動政變即位。在位期間，主張開明專制、嚴厲的法治主義，在她的統治下 俄羅斯 帝國向南、向西不斷擴張，從奧斯曼帝國和 波蘭 \- 立陶宛 聯邦手裡取得黑海沿岸地區，逐步將包括 克裡米亞 、北 高加索 、 烏克蘭 、 白俄羅斯 和 立陶宛 在內的大片領土納入版圖，使 俄羅斯 成為名副其實 歐洲 最強大的國家。
埃爾米 塔什 在法語中意為“幽靜之地“，然而今日這裡恰恰是 聖彼得堡 人流最為密集的地方。葉卡捷琳娜二世即位後把部分房間用來專門收藏藝術珍品，正式建立埃爾米 塔什 博物館，1837年曆經大火後再重新修建。冬宮共有1050間房，隨著藏品的日益增多，在1754年至1789年間，又先後建造了小埃爾米 塔什 和大埃爾米 塔什 。宮殿四周以薄荷綠色的牆、白色陣列的圓柱和金色柱裝飾，房頂聳立著100多尊雕像和花瓶雕塑——這確實也是我見過最誇張的屋頂：如此多的“人”站在封閉式長方形的三層樓頂，多到仿佛入夜之後，雕像們可以鮮活成童話城堡里的人物一般。
1917年11月7日被起義群眾攻占之前，冬宮一直是沙皇官邸，十月革命後才正式成為 聖彼得堡 國立博物館的一部分。作為18世紀中葉新古典主義建築和巴 洛克 式建築的傑出典範，它與 倫敦 大英 博物館、 巴黎 盧浮宮、 紐約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一起，並稱為世界四大博物館——這樣的稱號絕非浪得虛名，冬宮內珍藏品數量龐大、不計其數，粗略統計的幾個數字或許可以說明：若想走完博物館內約400間開放的展廳，行程約計22公里之長；如果想在每件展品、每一幅畫作前停留5分鐘，則需要至少27年時間。博物館的1000餘間展覽廳，目前對公眾開放的有350個（導覽圖上為391，部分灰色房間暫不開放），即便如此，今日我們看到的展出藝術品也僅是滄海一粟，因為它們只占全部收藏品的5%。
從冬宮的藏品數量和規模來看，女皇不僅對軍事、權利 和政 治謀劃相當在行，對於名畫、古董和收藏品更是名家品味和超大手筆——作為全世界最大、最高級別的貴族消費者，女皇在位期間（1762-1796年）不惜重金極大擴充了冬宮的館藏數量，不斷收購各種類別的藝術品——除了 埃及 、 希腊 和古 羅馬 帝國的文物、雕刻、瓶繪和雕塑， 德國 、 法國 、 比利時 等文藝復 興和 各時期的名畫之外，僅徽章、硬幣和寶石等就多達數百萬枚，其中不乏 地中海 古國腓尼基、波西米亞和亞述等地區的珍品。
藏品數量如此浩瀚如冬宮，很難想象在戰火紛飛的歲月里，它們是如何被整理、運輸並完好保存下來的，二戰期間的冬宮也歷經浩劫，這座世界上最漂亮的巴 洛克 建築部分遭遇空襲被毀，博物館的藝術家和工作人員進行了大規模的文物遷移和艱苦的保衛工作，藝術珍品未被納粹劫掠去，堪稱創造了藝術史上的奇跡。冬宮在歷史上曾兩次被毀，二戰時最為嚴重，經過不斷修複才再現今日的輝煌。
若我還曾抱怨在 俄羅斯 國立博物館里走到雙腿疲憊酸疼，那是因為還未去體驗冬宮這場真正的饕餮盛宴，為了躲過人滿為患的周末、略過周一的閉館日，我沒有甫一到 聖彼得堡 就去參觀冬宮的原因，就像童年時把好吃的食物留到最後的那種感覺——一定要積蓄足夠的體力和充沛的時間，去看自己最珍惜、最喜歡和最為期待的東西，儘管，這是一種有些矯情的態度和選擇。
對於普通觀眾如我，要想一次看完冬宮浩瀚如海的藝術珍藏品，簡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任務，即便兩次入館時間加起來，我已經在博物館里待足了9個小時之多——很多展廳還只能是以匆匆掠過瞥幾眼的方式。當然若放棄拍照，將有更多的時間用於欣賞和觀看，但是你懂的，放棄有時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尤其當還想著以後有機會能夠再細細品鑒或者回味時，影像記錄無疑是最好的方式之一。
資料上說冬宮每年會迎來超過200萬的游客，在我看來應該遠不止這個數字，相比市內其他博物館和教堂動輒三五百盧布的門票，還有僅彼得夏宮花園就要花費900盧布才能進入的價格，冬宮門票確實太具有親和力和競爭力了。只需700盧布（約合RMB70元），你就可以欣賞到無數尊古 希腊 和 羅馬 帝國輝煌時期的雕塑精品、古 埃及 莎草紙、木乃伊和彩繪木棺，整屋的 希腊 瓶繪，達 芬奇 、拉斐爾和倫勃朗的油畫真跡， 土耳其 的彩色陶瓷和珠寶，以及 敦煌 石窟佛像和壁畫.......，每一年每一天，從日出到日落，這些數不清看不盡的藝術珍品以絕對尊貴的姿態安靜有序地待在冬宮391個房間里，來來往往的游客們很多，但依然無法打擾它們的矜持和寧靜。
就算曾經是沙皇皇宮和世界最大的博物館之一，冬宮依然雷打不動地把每周三和周五的閉館時間定在21:30（提前半小時開始清場），讓深感“時間永遠不夠”的博物館粉絲們能夠擁有額外的機會，在數十萬件藏品中延續霧裡看花的遐想和愜意。人們著迷於冬宮藏品的博大與精妙，可以順著歷史長河追溯人類文明的起源、繁衍，在社會變遷和藝術的發展中徜徉。
更難以想象的是，這樣豪華級別的博物館，幾乎每間展廳都允許拍照（不能使用閃光燈和攝像），且居然每月都有一次針對所有公眾的免費開放日——想想我們票價同樣具有競爭力的故宮，在藏品數量和質量上相對顯得有點可憐之外，絕做不到如此體貼和開放。自從故宮的游客數量暴增，身為會員的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參與免費展覽的機會了，目前每年規 定日 期的開放日，也只暫時針對教師、軍人等特定人群。不知為何，當所有人都覺得故宮越來越科技化、越來越親民的時刻，我卻覺得它的姿態有點愈發扭捏，不，一個博物館的可愛和可親程度，絕不應該只局限於美化的微信公眾號和那些價格不菲的衍生品，它應該、總還應該包含點其他的什麼東西，那種感覺像是風，你看不到它們，但是可以感覺得到。
忽略正門的人山人海以及各國的大媽團和老年團，幾經周折我找到了另一處冷清到門可羅雀的入口——從相對宮殿主體的淺黃色建築側門進入，這裡沒有人工售票，但可以提前網絡購票和售票機購票，直接安檢掃描二維碼，就來到了位於小 艾爾 米 塔什 B1層的 羅馬 雕塑展廳——我甚至發現，每到黃昏時分，當那些只看部分展廳急於結束參觀的旅行團和發朋友圈打卡景點的散客們漸漸散去，這裡堪稱安靜得發慌，上了年紀的博物館管理員在座位上昏昏欲睡，宙斯、維納斯、阿芙洛狄忒、 雅典 娜、阿波羅和丘比特，以及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閱讀女神、音樂女神、樂器女神（ 希腊 繆斯眾神總是多到數不過來）........如果沒記錯的話，博物館（拉丁語 Museum 希腊 語Mouseion）一詞最初就來源於 亞歷山大 繆斯神殿——你看，早在公元前3世紀，繆斯女神就已然成為藝術家的靈感之源。金黃的落日餘暉中，姿態和形態各異的眾神或嚴肅或微笑站立或坐卧休息，一場雕塑的視覺盛宴，正在你面前栩栩如生，徐徐展開。
在冬宮，我再次莊重地感受到了內嵌於經典藝術中、喚醒與凈化心靈的“儀式感”。很多時候，藝術之莊嚴與神聖的“靈暈”在後現代的喧囂聲中被漸漸湮沒了，我們也確實需要一次純粹的洗滌，有機會再次將目光投向它古老的家園——心靈之寓，也是它曾經出發的地方。當我看到的這些價值不菲的藝術品和油畫，似乎並沒有增加什麼，卻也不會有任何損失。我接觸了它們，它們接納了我，之後都保留了各自的完整性——我懷疑這或許是一種自我安慰術，沒有人可以長久地凝視珍寶如深淵而不受影響。
進入夏季，博物館來自各國的團隊和參觀者從早到晚絡繹不絕。當大家都聚集在某個通風欠佳的展廳時，必須要勸說自己自同時忍受渾濁的空氣和上乘的珍品佳作，以及那些無窮盡的細節、繁複的渲染和無所不在的雕飾——在大多數房間里我常感到腦仁轟鳴作響，仿佛坐在一列全速前進的蒸汽火車上。所以每當走出博物館的一剎那，除了再次呼吸到清新自然空氣的美好、感覺到疲憊得已經不屬於身體的雙腿外，我都會在花園或廣場門前停留片刻，以略微緩解這些華麗的壓迫，和剛剛從浩瀚歷史汪洋中漂浮著的思緒。空曠巨大且全無遮攔的廣場絕對是發獃冥想和看雲的好地方，此刻，廣場中央數名工人們正在忙碌有序地搭建著某種鋼架舞臺，或許周末有什麼盛大的露天演出也不一定。
冬宮對面的半圓形建築是還在修葺的參謀總部大樓，中間則是屬於 聖彼得堡 的凱旋門，為紀念1812年俄法戰爭勝利、打敗拿破侖而建。有趣的是， 巴黎 凱旋門是公元1836年為紀念拿破侖在奧克帕爾打敗俄奧聯軍而建。如今，時移事往，歷史和戰爭都早已煙消雲散，當初各自用來炫耀威武的凱旋門，已成為游客們留念拍照發朋友圈的景點和參照物——果然，一切喧囂成敗在時間面前，都是紙老虎。
雖已近黃昏，廣場前依然游人如織，幾位街頭藝人穿著蘇聯時代的海軍服、歌劇里紳士和小丑的服裝，全身塗成金或銀灰，保持著一動不動的雕塑姿態，不時有游客湊過來，或開心或表情拘謹地合影。凱旋門後的街巷有不少供游客休息的圓木椅，我挑了個空位坐下，拿出保溫杯和之前在超市買的薯片墊墊肚子，邊尋思著要去哪裡覓食——聽說因為倫勃朗展廳內的珍品曾刻意被硫酸毀壞，所以冬宮內禁止飲水和帶入食物，而唯一的咖啡廳不是人滿為患就是早已關門，馬不停蹄走了三個半小時真的有點餓了。
突然，一隻碩大肥胖、維尼熊中名字叫Eeyore的灰驢來到我旁邊，張開懷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吻——他和同伴穿戴著Eeyore及袋鼠的毛絨衣服和頭套，經常晃蕩在附近和來往的游客拍照，每張大概一二百盧布。我笑了，男孩摘下頭套，不算英俊的高個子小男生，看上去頂多十七八。
“我.....可以吃點你的薯片麽？”
“當然。”我把袋子遞給他，他抓了一把，很滿足地放進嘴裡。
“餓了吧，我上午在那邊街上也看到過你。”
“啊，對啊，我們總在這附近晃晃，周末來賺點零花錢。”
“今天生意好嗎？”
“一般般。你來旅游嗎，是第一次來 聖彼得堡 ？”我說是的，他又問，覺得這座城市怎樣？
“呃，很美麗很乾凈........”我一時找不到特別貼切的形容詞，想到這幾天走到快斷腿，“也很大。”
他也笑著點頭，似乎認可我的回答，“那個.......，能再吃點薯片麽？”總有點不好意思。
“全都給你。”經過幾分鐘的努力，裝薯片的袋子已經快空了。
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滴落。我在包里翻翻，找到出門前帶上的那顆徐福記，“送你， 中國 特色的糖，嘗嘗看。”
他沒有推脫，看來是真的餓。“好吃哎！”他贊嘆，“不錯吧， 中國 知名品牌。”
“你的英語很好呢，我之前遇見的大部分 中國 人英語都不太好。”
“其實並不好，工作後很多年沒有用到英語，很多都忘了。”我赧然，想著他說的應該是大媽團居多？
不遠處，他的同伴還在辛苦攬客，晚餐時間已到，大部分游人都不願逗留拍照。
“嗨，很高 興和 你聊天，”他沖我燦爛一笑，“我得先去工作了。拜！”
“我也是，再見，好運哦！”他扭著肥碩的驢屁股，蹦跳著走了。
告別Eeyore男孩，我也結束了一整天的博物館之旅。
聖彼得堡 的博物館之多，大概也堪稱 俄羅斯 之最。並非誤入，而是功課做得不全面導致有那麼一兩次，走出大門之後回頭看，才知道自己剛剛參觀的到底是什麼名稱的博物館。而看完冬宮之後很久一段時間里，我都對其他博物館抱以“看看即可”的態度，並非覺得知識已足夠，而是確實需要時間去慢慢消化、體會、回味和觀察——這就像一個饑餓了很久的窮鬼，突然趕上一次饕餮大餐，吃完卻發覺撐得三天內不想再吃同樣的飯菜。冬宮以非一般的龐大存儲和海量信息，占據了我現階段對同類博物館的興趣和認知，不把這些咀嚼完畢，就沒法開始走下一段相似的路。
昔日的海軍總部、如今的海軍學院街道兩旁有許多古老、高度與冬宮持平的建築和高大茂密的梧桐，花花綠綠的旅游巴士偶爾路過，空氣中漂浮著街邊咖啡館的可麗餅香味，暮色之門漸漸打開，陽光嬌黃的餘暈將廣場和冬宮染成動人的金黃。謝了頂的手風琴手，坐在花園門口演奏《 莫斯科 郊外的晚上》，憂傷的樂聲中一位穿著鮮艷長裙的大媽，坐到旁邊的長椅上，仿佛在回憶著凝重的過往中發生的一切。我和當地出來遛彎散步的 俄羅斯 姑娘小伙們一起，坐在河岸的臺階上，靜靜地吹風看海——暗藍色的天空中依稀還能看到白雲，月光在雲中時隱時現，而波羅的外海已漸漸沉睡。
燈光的映照下，湛藍的海面一點點變成閃亮的深黑色，漂亮的吊橋如重疊的豎琴，在水面上延展開去。據說，當年彼得大帝來到這裡時， 芬蘭 灣還是一條淤泥充塞的天然沼澤河道，而今天，世事早已滄海桑田。我起身，裹緊了外衣，沿著涅瓦河一側漫步走向車站。微涼的夜風吹來，仿若吹散了一國舊夢。
↑涅夫斯基大街 
↑俄羅斯冬宮博物館與冬宮 
↑俄羅斯冬宮博物館與冬宮 
↑俄羅斯冬宮博物館與冬宮 
↑俄羅斯冬宮博物館與冬宮 
又也許，答案就在路上。每個人只能年輕一次，即使不能像影像中那般光鮮和轟轟烈烈，至少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去熱血沸騰，萬馬奔騰，用雙手敲擊過通往世界的大門。至少要有那麼一次，去見真正的夢。
村上春樹說，不確定為什麼而去，正是出發的理由，一帆風順的話，就失去了旅行的意義。在這樣的旅途里，有時會感到疲倦，有時會感到失望，不過那裡肯定會有什麼東西。那些東西，也許僅僅是作為回憶收藏在心底，但也會在不經意間，塑造你的人生。開心的事情也好，不太圓滿的事情也罷，一切都被歲月這張柔軟的紙包裹起來，最後都會和記憶一起，收進你意識的抽屜。
時間追不上白馬，從第一次和朋友踏上 敦煌 之旅開始，這麼多年過去了，如果說在旅行中有什麼事情是一直能夠堅持下去的，好像也就只有寫字了。
留下的是足跡，帶走的是回憶，記錄成為最重要最慣常的手段，憑藉著一段段文字，我坐在書桌前，仿佛能夠聽見迴響於山川湖海間的風聲雨聲，以及旅途中來自內心的某種聲音，它們如陣陣輕拍岸沙的浪濤，在每一個星光璀璨的夜晚，伴我入夢。
它們均勻地踱過草原和海的邊緣，睡眠是安穩的
有一種舞著告別的夕陽，它們把圍巾一半投向圓穹
耳朵邊掛著絲絹，腰間飄著緞帶，舞著，舞著跟你道別
睡眠時，微微轉側，因為做著夢
——卡爾· 桑德堡 《夕陽》
海航空客333的寬體客機上，刻意調暗的機艙燈光提醒我，此刻漸漸遠離的神舟大地早已進入黑夜，這意味著八個多小時的航程已過去大半。間隔不久的兩次餐食發放過後，我竟然一點也沒有從前長途飛行帶來的疲憊感或饑餓感，只是覺得有些乾渴。安靜的客艙里，只有旁邊座位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一直在唧唧絮語，幾乎沒有停歇過，如此亢奮的精神大約只有年輕人才具備。闔眼靠在椅背上，我準備醞釀一下睡意，雖然並不困倦。
我模糊地知道，自己此時正位於地球版圖中最遼闊的國度上空，並且一路向北加速。中學地理告訴我們，它是世界上跨度最多的國家，其遠東地區一直遠到我只聽說過名字的勘察加半島和白令海峽。國土面積占全球陸地面積的11.4%，東西長為9000公里，南北寬約4000公里，豪氣地跨越了4個氣候帶，包含11個時區，擁有令人羡慕也讓人咋舌生畏的地廣人稀。
它的第二 大城 市即是此行首站、也是迄今為止我來過最靠近 北極 圈的地方—— 聖彼得堡 。
5月18日傍晚，當地時間18:40，HU7965航班提前10分鐘穩穩降落在沃爾科夫國際機場。窗外不疾不徐地飄著細雨，機窗外的天空一片陰沉灰暗，隔著玻璃，似乎都能感覺到絲絲涼意。
一早便知道機場沒有如帝都般四通八達的穿梭巴士，慣常情況下我會先選擇公共交通先到市區附近，再打車到住處的策略。記得較早走遍 中東 和 亞洲 的前輩菊開那夜曾在微博上回答關於旅行的問題，遇到有人質疑窮游和省錢這項時曾說，不是要刻意辛苦，而是如果在長途旅行中你仍然像以前如此花樣兒消費，過不了幾天就可以滾回老家了——對於不願攜帶太多現金踏上旅途的人來說這個經驗之談確是現實。所以一般來說，只要超過半個月的行程，我都提前預定住宿，要知道現在全世界不只是國人出游的熱度像瘋了一樣（除非是人跡罕至之處或大家都窩在家裡的冬季），提前預定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帶上一張額度尚可、VISA或MASTER地球上大部分國家都可以通用的信用卡，用來結算酒店或偶爾的大額消費；儘量選擇當公交或地鐵出行，可以省去大部分不太值當的打車費用；至於吃飯這一項，每個人的消費觀念不同，可以視自我需求而定，如果當地人吃什麼你就吃什麼，也應該是種避免超額消費的方法。
秉承以上經驗和原則，我放棄了從機場直接打車的意願，可沒想到，這一策略在 聖彼得堡 竟是失效的——出機場唯一的一趟公交把我載到一個看著不像郊區也不像市區的地方，拖著行李走在街上，游目四顧，前方空曠的廣場上一個列寧雕像正在對著大家揮手微笑。手機時間顯示此刻是 聖彼得堡 時間周五晚上八點半，似乎正是下班的高峰時刻，微雨的天氣里路上人們行色匆匆，街上的車速相當快，偶爾濺起幾絲水花。我不知所以然地拖著箱子繼續向前——直覺告訴自己向前走總沒錯，果然，數分鐘後看到一輛掛綠色“Vacant ”牌子的出租，我向司機大叔招手示意，且高興地得到了他肯定的答覆。
可見經驗主義並不是每次都適用。而且我也應該記得，旅游城市不按表計價的出租車，對外國游客漫天要價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俄羅斯 司機大叔拿出手機示意車費為2000盧布，我連連搖頭爭辯了幾句覺得太貴，大叔猶豫了一下找了500，雖然知道仍超出常規價格——此刻真恨自己沒能當機立斷在機場櫃臺直接定車，那上面寫著大大10%的折扣——卻也沒力氣再繼續討價還價了，在寒風中僵持了幾分鐘只好看在惡劣天氣的份上接受現實。對此刻的旅人來說，趕緊在溫暖的房間里喝上口熱水是更重要的事情，我放棄掙扎付完車費，拖著箱子走向前方不遠處的酒店大門。
當看到橘黃色燈光透出彩色的玻璃窗，仍不免長舒了一口氣——是的，8個半小時的長途飛行後，最想做的事情莫過於洗上一個熱水澡然後舒舒服服地睡一覺。Vera Hotel所在的清灰色歐式建築看上去頗有年代氣息，前廳不大，但透露出一種格外溫暖和安定的氣息，接待我的是依然在前臺留守晚班服務生達奇亞娜，仿佛正在等我一樣，英語流利的她快速地拿好鑰匙告知一切該註意的事項——大約5分鐘之後我來到了只有八九平米的小巧房間，除了過於柔軟的床，一切看上去都頗為完美——總算住下。洗完澡看看時間，有點懶得再出去尋覓晚飯，遂找出臨行前準備的泡麵。不惜遠途背來的電煮鍋絕不會浪費，習慣喝冷水的 俄羅斯 未必每個酒店房間都有熱水壺，不過走廊有台常備的飲水機，倒也算方便。
鋪滿淺色壁紙的牆上掛著一幅貴婦人物像的鉛筆畫，我推開窗戶，微風撲面。時近22:00， 聖彼得堡 在落日金黃的餘暉下輕淡的剪影像一幕蘇聯話劇佈景。遠處，路上不時有汽車和摩托呼嘯而過，無軌電車快速往來向駛，划出幾道轉瞬即逝的聲線。除此之外，Vera Hotel所在的整座街區一片寂靜。
以一場陣雨迎接我的 聖彼得堡 ，雨後的空氣清新得可以滴出水來，藍天澄澈如鏡，只有風涼得刺骨——第二日雖然陽光燦爛，但來自涅瓦河的風依舊冰涼肆虐，從冬宮廣場過橋前往思特列爾的途中，我和聚集在橋頭、熱衷於拍照的所有外國游客們一樣，幾乎被狂風吹得拿不穩手中的相機。
天氣果然比想象中還要冷，並且伴以一種抽風似的的冷熱交替——陽光燦爛時熱得要穿短褲裙子，狂風大作的陰天里要穿絨衣羽絨服；走在太陽一側街上偶爾也會汗流浹背，但站在背陰處卻覺得陰涼透骨。且是否冷熱還取決於涅瓦河上的肆意亂吹一氣的風，它們就像不聽指揮的亂奏交響樂，吹蒙了每個剛剛來到 聖彼得堡 度假的游人。不過也有例外，看看人家吃奶酪黃油牛羊肉長大的 俄羅斯 姑娘和大媽們照穿裙子涼鞋不誤，而單薄體質的東亞人，就必須要裹著圍巾厚外套才能好過點。
早晨和傍晚總是格外清爽宜人的，還沒颳起狂風的上午還很適合晨練——雖然在我看來 聖彼得堡 的二手煙和尾氣也相當嚴重，但這裡畢竟沒有霧霾那玩意兒，涅瓦河邊每天都能看到姑娘小伙們跑步鍛煉的矯捷身影。作為最接近 北極 圈的 大城 市之一，想必這裡的7月貌似應該也不會熱到哪裡。我開始懷疑 聖彼得堡 是否有真正的夏天，要知道現在 北京 可正是30度的盛夏高溫，而這裡還涼爽得不大真實。
提前預習的歷史知識告訴我，這座1703年建立在 芬蘭 灣深處沼澤地上的城市，300年來名字幾經變更： 列寧格勒 、彼得格勒、 聖彼得堡 ......，作為僅次於 莫斯科 的 俄羅斯 第二 大城 市，它的命運起伏不定，見證過十月革命和偉大的衛國戰爭，維護和部分重建後依然美麗，開放、融合而多姿多情。
同 莫斯科 相比， 聖彼得堡 無疑是更加“文化的、 歐洲 的”，如果說 莫斯科 像是一位英氣十足的女軍人，那麼 聖彼得堡 就是 俄羅斯 古典美女一般的存在——它是彼得一世大帝親手建造的城池，從風格鮮明的古典建築到 歐洲 風情的自然景觀，無不彰顯著這位 俄羅斯 皇帝的野心。不僅他本人隱姓埋名親自前往 阿姆斯特丹 學習技藝，還不惜花重金請來 法國 、 意大利 等知名建築師，共同打造這座“OKHOBMЍpe-通往世界之窗口”的王國。更是這位大帝，以鐵腕使得俄國從 歐洲 的窮鄉僻壤變成了世界強國。 聖彼得堡 之名，毫無疑問直接取自耶穌的門徒 聖彼得 ——沙皇彼得，何嘗不是喻義著 聖彼得 的化身呢。
作為 俄羅斯 通往西方的窗口， 聖彼得堡 是 俄羅斯 最西方化的城市，也是最不像 俄羅斯 的一座城市。難怪沙皇尼古拉二世曾說：“ 聖彼得堡 屬於 俄羅斯 ，但不屬於 俄羅斯 人。”
是這樣嗎？剛剛到達還未及深入瞭解它的我，並不確定。
身為 俄羅斯 第一大港， 聖彼得堡 被譽為“北方 威尼斯 ”：整個城市河道縱橫，伏爾加河、 波羅的海 水道、涅瓦河等70多條河道穿越而過，聖三一橋、冬宮橋、施密德中尉橋等423座橋梁將 水城 連成一片，橫貫於河流之上的橋梁讓組成一座“橋梁博物館”。每年3月底到12月初的通航期，如果恰巧在凌晨時分走上街頭，那麼千萬不要錯過開橋景象——隔著藍瑩瑩河水的冬宮，巨大的懸索斷橋緩緩開起，從 芬蘭 灣進入市內的船隻，與離開 聖彼得堡 駛向 波羅的海 的船隻相向而行，仿若油畫般壯觀而神奇。
位於北緯60度的它也是世界上少有的“日不落”之城。聽說每年6月21日都會迎來“白晝節”，連著幾天白晝長達23小時。在以分鐘計數的黑夜裡，天邊會泛著微薄的藍光，大概還來不及反應，夕 陽西 下就忙不迭地換成旭日東升。這時的城市應該更像加西亞·馬爾克斯筆下染上了失眠症的馬孔多，午夜時分大街上仍然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人們不肯浪費白送的陽光，世界級的格歌劇、芭蕾舞和管弦樂表演，化妝游行、馬拉松和許多有趣的街頭狂歡一場接一場，盛夏時節來此一游，當真不要再想著睡覺了。
聖彼得堡 白夜的獨特、水都澤國的美景和彼得大帝創造的奇跡，所有一切都激蕩著無數文人作家的嚮往，這裡滋養了 普希金 詩般的浪漫、果戈裡帶刺的戲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不幸與悲苦，成就了一座百年文學藝術名城。我預備沿著果戈里《涅瓦大街》的那條涅瓦大街，也是如今 聖彼得堡 最熱鬧繁華的街道，一邊觀賞迷人的文化景觀，一邊傾聽歷史的訴說，不辜負地赴一場盛大博覽之旅。
——夏爾·皮埃爾·波德萊爾《現代生活的畫家》
俄羅斯 獨有的文化藝術瑰寶和成就於這片土地上的芭蕾舞劇一樣盛名遠播，據統計，全 俄羅斯 擁有121座藝術劇院和355座博物館，文藝氣質由此可見。作為藝術之都的 聖彼得堡 是開放且無限包容的，每當暮色時分，冬宮廣場和涅夫斯基大街的商店和公園前，隨處可見街頭表演的樂隊和個人演唱會，運氣好的時候，甚至還會遇到學院派的提琴四重奏組合，大家隨意選擇駐足聆聽，表演者並不在意收入多少，看上去更沉醉於或古典優雅或越唱越嗨的音樂世界中。
選擇 聖彼得堡 而非首都 莫斯科 作為這個藝術國度的第一站，大部分原因是一個資深博物館粉絲對“埃米爾 塔什 ”的嚮往和期待，當然，它還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名字——冬宮。冬宮之名最初來源於舊日俄國沙皇皇宮，也曾是身世和羅曼史被世人津津樂道、著名的葉卡捷琳娜二世大帝的寢宮，以及她的私人博物館。
彼得大帝在一片沼澤地上建立了輝煌的王之城堡，但葉卡捷琳娜二世卻讓它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作為曾經的帝國皇帝，也是 俄羅斯 歷史上唯一一位被冠以“大帝”之名的女皇，這個最初名字為索菲婭·奧古斯特的女孩原本只是普通的 德國 親王后裔，如果不是偶然間被彼得大帝的妻子、女皇伊麗莎白一世挑選為皇位繼承人彼得三世的未婚妻，那麼今天的冬宮，可能就要完全成為另外一番模樣了。
《葉卡捷琳娜二世》傳記中曾提到，面對先天發育缺陷、學士匱乏、政治無能和沉迷於木偶軍隊游戲的丈夫、彼得大帝的外孫彼得三世，葉卡捷琳娜萌生了自己把權利掌握在手中的想法，並於1762年率領禁衛軍發動政變即位。在位期間，主張開明專制、嚴厲的法治主義，在她的統治下 俄羅斯 帝國向南、向西不斷擴張，從奧斯曼帝國和 波蘭 \- 立陶宛 聯邦手裡取得黑海沿岸地區，逐步將包括 克裡米亞 、北 高加索 、 烏克蘭 、 白俄羅斯 和 立陶宛 在內的大片領土納入版圖，使 俄羅斯 成為名副其實 歐洲 最強大的國家。
埃爾米 塔什 在法語中意為“幽靜之地“，然而今日這裡恰恰是 聖彼得堡 人流最為密集的地方。葉卡捷琳娜二世即位後把部分房間用來專門收藏藝術珍品，正式建立埃爾米 塔什 博物館，1837年曆經大火後再重新修建。冬宮共有1050間房，隨著藏品的日益增多，在1754年至1789年間，又先後建造了小埃爾米 塔什 和大埃爾米 塔什 。宮殿四周以薄荷綠色的牆、白色陣列的圓柱和金色柱裝飾，房頂聳立著100多尊雕像和花瓶雕塑——這確實也是我見過最誇張的屋頂：如此多的“人”站在封閉式長方形的三層樓頂，多到仿佛入夜之後，雕像們可以鮮活成童話城堡里的人物一般。
1917年11月7日被起義群眾攻占之前，冬宮一直是沙皇官邸，十月革命後才正式成為 聖彼得堡 國立博物館的一部分。作為18世紀中葉新古典主義建築和巴 洛克 式建築的傑出典範，它與 倫敦 大英 博物館、 巴黎 盧浮宮、 紐約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一起，並稱為世界四大博物館——這樣的稱號絕非浪得虛名，冬宮內珍藏品數量龐大、不計其數，粗略統計的幾個數字或許可以說明：若想走完博物館內約400間開放的展廳，行程約計22公里之長；如果想在每件展品、每一幅畫作前停留5分鐘，則需要至少27年時間。博物館的1000餘間展覽廳，目前對公眾開放的有350個（導覽圖上為391，部分灰色房間暫不開放），即便如此，今日我們看到的展出藝術品也僅是滄海一粟，因為它們只占全部收藏品的5%。
從冬宮的藏品數量和規模來看，女皇不僅對軍事、權利 和政 治謀劃相當在行，對於名畫、古董和收藏品更是名家品味和超大手筆——作為全世界最大、最高級別的貴族消費者，女皇在位期間（1762-1796年）不惜重金極大擴充了冬宮的館藏數量，不斷收購各種類別的藝術品——除了 埃及 、 希腊 和古 羅馬 帝國的文物、雕刻、瓶繪和雕塑， 德國 、 法國 、 比利時 等文藝復 興和 各時期的名畫之外，僅徽章、硬幣和寶石等就多達數百萬枚，其中不乏 地中海 古國腓尼基、波西米亞和亞述等地區的珍品。
藏品數量如此浩瀚如冬宮，很難想象在戰火紛飛的歲月里，它們是如何被整理、運輸並完好保存下來的，二戰期間的冬宮也歷經浩劫，這座世界上最漂亮的巴 洛克 建築部分遭遇空襲被毀，博物館的藝術家和工作人員進行了大規模的文物遷移和艱苦的保衛工作，藝術珍品未被納粹劫掠去，堪稱創造了藝術史上的奇跡。冬宮在歷史上曾兩次被毀，二戰時最為嚴重，經過不斷修複才再現今日的輝煌。
若我還曾抱怨在 俄羅斯 國立博物館里走到雙腿疲憊酸疼，那是因為還未去體驗冬宮這場真正的饕餮盛宴，為了躲過人滿為患的周末、略過周一的閉館日，我沒有甫一到 聖彼得堡 就去參觀冬宮的原因，就像童年時把好吃的食物留到最後的那種感覺——一定要積蓄足夠的體力和充沛的時間，去看自己最珍惜、最喜歡和最為期待的東西，儘管，這是一種有些矯情的態度和選擇。
對於普通觀眾如我，要想一次看完冬宮浩瀚如海的藝術珍藏品，簡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任務，即便兩次入館時間加起來，我已經在博物館里待足了9個小時之多——很多展廳還只能是以匆匆掠過瞥幾眼的方式。當然若放棄拍照，將有更多的時間用於欣賞和觀看，但是你懂的，放棄有時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尤其當還想著以後有機會能夠再細細品鑒或者回味時，影像記錄無疑是最好的方式之一。
資料上說冬宮每年會迎來超過200萬的游客，在我看來應該遠不止這個數字，相比市內其他博物館和教堂動輒三五百盧布的門票，還有僅彼得夏宮花園就要花費900盧布才能進入的價格，冬宮門票確實太具有親和力和競爭力了。只需700盧布（約合RMB70元），你就可以欣賞到無數尊古 希腊 和 羅馬 帝國輝煌時期的雕塑精品、古 埃及 莎草紙、木乃伊和彩繪木棺，整屋的 希腊 瓶繪，達 芬奇 、拉斐爾和倫勃朗的油畫真跡， 土耳其 的彩色陶瓷和珠寶，以及 敦煌 石窟佛像和壁畫.......，每一年每一天，從日出到日落，這些數不清看不盡的藝術珍品以絕對尊貴的姿態安靜有序地待在冬宮391個房間里，來來往往的游客們很多，但依然無法打擾它們的矜持和寧靜。
就算曾經是沙皇皇宮和世界最大的博物館之一，冬宮依然雷打不動地把每周三和周五的閉館時間定在21:30（提前半小時開始清場），讓深感“時間永遠不夠”的博物館粉絲們能夠擁有額外的機會，在數十萬件藏品中延續霧裡看花的遐想和愜意。人們著迷於冬宮藏品的博大與精妙，可以順著歷史長河追溯人類文明的起源、繁衍，在社會變遷和藝術的發展中徜徉。
更難以想象的是，這樣豪華級別的博物館，幾乎每間展廳都允許拍照（不能使用閃光燈和攝像），且居然每月都有一次針對所有公眾的免費開放日——想想我們票價同樣具有競爭力的故宮，在藏品數量和質量上相對顯得有點可憐之外，絕做不到如此體貼和開放。自從故宮的游客數量暴增，身為會員的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參與免費展覽的機會了，目前每年規 定日 期的開放日，也只暫時針對教師、軍人等特定人群。不知為何，當所有人都覺得故宮越來越科技化、越來越親民的時刻，我卻覺得它的姿態有點愈發扭捏，不，一個博物館的可愛和可親程度，絕不應該只局限於美化的微信公眾號和那些價格不菲的衍生品，它應該、總還應該包含點其他的什麼東西，那種感覺像是風，你看不到它們，但是可以感覺得到。
忽略正門的人山人海以及各國的大媽團和老年團，幾經周折我找到了另一處冷清到門可羅雀的入口——從相對宮殿主體的淺黃色建築側門進入，這裡沒有人工售票，但可以提前網絡購票和售票機購票，直接安檢掃描二維碼，就來到了位於小 艾爾 米 塔什 B1層的 羅馬 雕塑展廳——我甚至發現，每到黃昏時分，當那些只看部分展廳急於結束參觀的旅行團和發朋友圈打卡景點的散客們漸漸散去，這裡堪稱安靜得發慌，上了年紀的博物館管理員在座位上昏昏欲睡，宙斯、維納斯、阿芙洛狄忒、 雅典 娜、阿波羅和丘比特，以及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閱讀女神、音樂女神、樂器女神（ 希腊 繆斯眾神總是多到數不過來）........如果沒記錯的話，博物館（拉丁語 Museum 希腊 語Mouseion）一詞最初就來源於 亞歷山大 繆斯神殿——你看，早在公元前3世紀，繆斯女神就已然成為藝術家的靈感之源。金黃的落日餘暉中，姿態和形態各異的眾神或嚴肅或微笑站立或坐卧休息，一場雕塑的視覺盛宴，正在你面前栩栩如生，徐徐展開。
在冬宮，我再次莊重地感受到了內嵌於經典藝術中、喚醒與凈化心靈的“儀式感”。很多時候，藝術之莊嚴與神聖的“靈暈”在後現代的喧囂聲中被漸漸湮沒了，我們也確實需要一次純粹的洗滌，有機會再次將目光投向它古老的家園——心靈之寓，也是它曾經出發的地方。當我看到的這些價值不菲的藝術品和油畫，似乎並沒有增加什麼，卻也不會有任何損失。我接觸了它們，它們接納了我，之後都保留了各自的完整性——我懷疑這或許是一種自我安慰術，沒有人可以長久地凝視珍寶如深淵而不受影響。
進入夏季，博物館來自各國的團隊和參觀者從早到晚絡繹不絕。當大家都聚集在某個通風欠佳的展廳時，必須要勸說自己自同時忍受渾濁的空氣和上乘的珍品佳作，以及那些無窮盡的細節、繁複的渲染和無所不在的雕飾——在大多數房間里我常感到腦仁轟鳴作響，仿佛坐在一列全速前進的蒸汽火車上。所以每當走出博物館的一剎那，除了再次呼吸到清新自然空氣的美好、感覺到疲憊得已經不屬於身體的雙腿外，我都會在花園或廣場門前停留片刻，以略微緩解這些華麗的壓迫，和剛剛從浩瀚歷史汪洋中漂浮著的思緒。空曠巨大且全無遮攔的廣場絕對是發獃冥想和看雲的好地方，此刻，廣場中央數名工人們正在忙碌有序地搭建著某種鋼架舞臺，或許周末有什麼盛大的露天演出也不一定。
冬宮對面的半圓形建築是還在修葺的參謀總部大樓，中間則是屬於 聖彼得堡 的凱旋門，為紀念1812年俄法戰爭勝利、打敗拿破侖而建。有趣的是， 巴黎 凱旋門是公元1836年為紀念拿破侖在奧克帕爾打敗俄奧聯軍而建。如今，時移事往，歷史和戰爭都早已煙消雲散，當初各自用來炫耀威武的凱旋門，已成為游客們留念拍照發朋友圈的景點和參照物——果然，一切喧囂成敗在時間面前，都是紙老虎。
雖已近黃昏，廣場前依然游人如織，幾位街頭藝人穿著蘇聯時代的海軍服、歌劇里紳士和小丑的服裝，全身塗成金或銀灰，保持著一動不動的雕塑姿態，不時有游客湊過來，或開心或表情拘謹地合影。凱旋門後的街巷有不少供游客休息的圓木椅，我挑了個空位坐下，拿出保溫杯和之前在超市買的薯片墊墊肚子，邊尋思著要去哪裡覓食——聽說因為倫勃朗展廳內的珍品曾刻意被硫酸毀壞，所以冬宮內禁止飲水和帶入食物，而唯一的咖啡廳不是人滿為患就是早已關門，馬不停蹄走了三個半小時真的有點餓了。
突然，一隻碩大肥胖、維尼熊中名字叫Eeyore的灰驢來到我旁邊，張開懷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吻——他和同伴穿戴著Eeyore及袋鼠的毛絨衣服和頭套，經常晃蕩在附近和來往的游客拍照，每張大概一二百盧布。我笑了，男孩摘下頭套，不算英俊的高個子小男生，看上去頂多十七八。
“我.....可以吃點你的薯片麽？”
“當然。”我把袋子遞給他，他抓了一把，很滿足地放進嘴裡。
“餓了吧，我上午在那邊街上也看到過你。”
“啊，對啊，我們總在這附近晃晃，周末來賺點零花錢。”
“今天生意好嗎？”
“一般般。你來旅游嗎，是第一次來 聖彼得堡 ？”我說是的，他又問，覺得這座城市怎樣？
“呃，很美麗很乾凈........”我一時找不到特別貼切的形容詞，想到這幾天走到快斷腿，“也很大。”
他也笑著點頭，似乎認可我的回答，“那個.......，能再吃點薯片麽？”總有點不好意思。
“全都給你。”經過幾分鐘的努力，裝薯片的袋子已經快空了。
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滴落。我在包里翻翻，找到出門前帶上的那顆徐福記，“送你， 中國 特色的糖，嘗嘗看。”
他沒有推脫，看來是真的餓。“好吃哎！”他贊嘆，“不錯吧， 中國 知名品牌。”
“你的英語很好呢，我之前遇見的大部分 中國 人英語都不太好。”
“其實並不好，工作後很多年沒有用到英語，很多都忘了。”我赧然，想著他說的應該是大媽團居多？
不遠處，他的同伴還在辛苦攬客，晚餐時間已到，大部分游人都不願逗留拍照。
“嗨，很高 興和 你聊天，”他沖我燦爛一笑，“我得先去工作了。拜！”
“我也是，再見，好運哦！”他扭著肥碩的驢屁股，蹦跳著走了。
告別Eeyore男孩，我也結束了一整天的博物館之旅。
聖彼得堡 的博物館之多，大概也堪稱 俄羅斯 之最。並非誤入，而是功課做得不全面導致有那麼一兩次，走出大門之後回頭看，才知道自己剛剛參觀的到底是什麼名稱的博物館。而看完冬宮之後很久一段時間里，我都對其他博物館抱以“看看即可”的態度，並非覺得知識已足夠，而是確實需要時間去慢慢消化、體會、回味和觀察——這就像一個饑餓了很久的窮鬼，突然趕上一次饕餮大餐，吃完卻發覺撐得三天內不想再吃同樣的飯菜。冬宮以非一般的龐大存儲和海量信息，占據了我現階段對同類博物館的興趣和認知，不把這些咀嚼完畢，就沒法開始走下一段相似的路。
昔日的海軍總部、如今的海軍學院街道兩旁有許多古老、高度與冬宮持平的建築和高大茂密的梧桐，花花綠綠的旅游巴士偶爾路過，空氣中漂浮著街邊咖啡館的可麗餅香味，暮色之門漸漸打開，陽光嬌黃的餘暈將廣場和冬宮染成動人的金黃。謝了頂的手風琴手，坐在花園門口演奏《 莫斯科 郊外的晚上》，憂傷的樂聲中一位穿著鮮艷長裙的大媽，坐到旁邊的長椅上，仿佛在回憶著凝重的過往中發生的一切。我和當地出來遛彎散步的 俄羅斯 姑娘小伙們一起，坐在河岸的臺階上，靜靜地吹風看海——暗藍色的天空中依稀還能看到白雲，月光在雲中時隱時現，而波羅的外海已漸漸沉睡。
燈光的映照下，湛藍的海面一點點變成閃亮的深黑色，漂亮的吊橋如重疊的豎琴，在水面上延展開去。據說，當年彼得大帝來到這裡時， 芬蘭 灣還是一條淤泥充塞的天然沼澤河道，而今天，世事早已滄海桑田。我起身，裹緊了外衣，沿著涅瓦河一側漫步走向車站。微涼的夜風吹來，仿若吹散了一國舊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