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山

日本 避難小屋遵循先到先得,但絕不拒絕任何求助者。在酷寒的冬季,黑岳石室會被豪雪掩蓋。零星的避難者只能借助天井進入室內。每年6月下旬到9月下旬的夏秋登山旺季,黑岳索道公司會委托管理人值守,收取象徵性的管理費,協調石室床位和野營場帳篷位,並分享路況信息。地處人流量較大的表大雪路線上,遠比無人值守避難小屋安心的黑岳石室經常人滿為患。
從山裡返回城鄉的登山者,往往會懷戀人間煙火氣。對於三個月居住在這樣與外界完全失聯環境中的兩位管理人,那塊“美女歡迎”的舊木牌也就沒有那麼突兀了。


沒有人夫的協助,登山者自行攜帶的食物只能在單位重量熱量和能量轉化率間平衡。原計劃供應二戰日軍,因 日本 喪失制空和制海權,後轉為民間災備食品、保質期五年的速乾米飯就成為行程的主食。首位探索 中國 雅魯藏布江大峽谷的 日本 探險家角幡唯介在他的自傳《空白的五英里》中,有過一段連吃24天速乾米飯的記述。高強度的運動中,碳水化合物能量利用率大幅高於脂肪,這樣寒磣的配置倒也合情合理。
黑岳夏季的日均氣溫為11度,傍晚時分已經寒意陣陣。寺山泰把我叫到他和藤川健占據的“竈台桌”坐下。在燃料有限、熱水以小杯為單位限量限時供應的山裡,靠近領隊可以優先獲取熱水,這屬於一種優待。
寺山泰在 法國 獃過六年。有過多國、多語言生活工作經歷的人,思維通常具有相當的開放性和跳躍性。業餘時間酷愛登山的他,曾登頂過馬特洪峰。得知我來自 四川 ,他若有所思的問道:
有沒有爬過四姑娘山?
我茫然的打量著這個滿頭銀髮、顴骨突出、體型清瘦的老頭。倒不是因為確實對 四川 的山不熟悉,在 日本 獃了兩年多,第一次被 日本 人單獨請喝酒竟是這種場合,寺山泰的舉動著實有些令我吃驚了。


黑岳石室晚上8點熄燈。團隊4點起床,早飯依然是一袋374千卡的速乾米飯。這天徒步距離18.5公里,預計耗時11小時。6點出發前,寺山泰掃了一眼我的登山包,提示道:今天得消耗6000千卡。
我對這個天文數字暫時沒有什麼概念。

3萬年的火山爆發在旭岳和黑岳之間形成了一個直徑2公里的破火山口,叫做御缽平。其東側的岩牆被侵蝕後,火山湖水全部流出,僅剩發源於御缽平底部的有毒溫泉附近、全長約10公里的東西向溪流。溪水因含硫化物、酸性極強,也不能飲用。河道中石塊呈茶紅色,阿依努人故稱其為赤石川。
山嶽里迷路時,要儘量沿棱線行走,切忌進入山谷,這是一般原則。然而表大雪典型的天氣突變是瀰漫整個山地的低溫濃霧。大雪山的盛夏無風情況下,日夜間溫差可以達到30度,夜間溫度甚至接近0度。對於原計劃表大雪日歸的輕裝登山者,不太可能具備山脊原地待援的條件。於是,強行下山、迷路失蹤成為大雪山山難最大誘因。修建在國立公園內、 北海 岳附近“意氣用事”的墳墓尚令人惋惜。1989年兩名登山者迷路獲救、卻牽扯出另一名早年遇難者的大雪山SOS事件就相當詭異了。
(我)在懸崖上不能動彈了。
S-O-S。
救救我。
位置在最開始直升機出現的地方。
赤竹林( 日本 山嶽地區典型灌木)太深,向上移動不了。
拜托把我吊上去。
自稱在懸崖上的人怎麼出現在濕原里?屍檢為骨折的人如何進行砍伐和搬運白樺的重體力勞動?有體力和時間砍伐如此數量木材的人為什麼不尋找下山路?為何錄音里的直升機沒有發現位於空曠平地上的5米高SOS標誌?
南方依然白雪皚皚富良牛山看上去遙不可及。視線落到西面的旭岳時,我忽然聯想起幾個月前勇駒別溫泉張貼的一張相當不友好的告示:本酒店嚴禁非住客的陌生人進入,發現可疑人員一律報警。
第一批開拓旭川的 日本 人,是吉村昭紀實文學《紅人》里那些明治初年被髮配至位於 北海道 原始森林里的集治監,無論冬夏均身著單薄紅色囚衣進行重體力、高死亡率勞動的政治犯和重刑犯。旭川集治監現已更名刑務所,很多年沒再發生過脫獄事件。不過,誰知道當代那些全國懸賞通緝犯躲在哪兒呢?



高緯度、高海拔環境中,依靠高山植被固定的有機質表土厚度僅為10至15釐米。一旦失去表層土壤,直接暴露於流水的火山灰堆積層非常脆弱,加上登山者的踩踏,溝壑無法愈合。從 北海 岳折向南方的白雲岳,空曠的登山道就好像縱貫澳洲 北領地 的斯圖亞特高速公路,在荒漠中無盡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