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尼斯 | Lilia和她的Saraya
搭乘飛機，從 巴黎 起飛，只需要短短兩個小時就可以落地 突尼斯 ，這個地圖上坐落在 地中海 岸邊， 北非 眾國中看起來毫不起眼的一個阿拉伯國家。
落地之前被機上廣播叫醒，打開飛機的舷窗，看到一片藍悠悠的海。
突尼斯 迦太基 機場很小，海關給護照蓋章的姑娘穿著便服，一邊蓋章還一邊跟身後的同事討論著新做的指甲。
真隨意啊，相比 歐洲 人的一板一眼。
換了現金買了電話卡，根據之前房東發的提示，拖著箱子一路無視攬客的的士司機們，走到遠離機場的馬路上，攔下一輛車，往我們老城的民宿開過去。
司機是個胖胖的皮膚黑黑的大叔，一路上都非常熱情地用有限的英文努力跟我們交流。一直拿著谷歌地圖看導航的我，生怕被繞路。終於快要到目的地的時候，發現怎麼也找不到我們要去的門牌號。
迷茫地還是跟司機打了招呼，說你先走吧，我自己再找一找，可他堅持沒有離開，甚至把車子移到了不擋路的地方，然後下車開始幫我問路。幾乎是那麼一瞬間，我們四周就已經圍上來了四五個當地人。
他們絮絮叨叨說著些我聽也聽不懂的語言，我被炙熱的陽光曬到快要融化，幾乎就要無法控制自己的時候，一個戴小白帽的大叔，指著路邊一個藍色的小門，那個，不就是嘛！
果然是啊！門牌號被門口一輛小卡車擋住了。
1
Lilia 的房子就在 突尼斯 麥地那的邊邊上，在往外面走一點就是高速公路和現代社區了。她的房子是一棟聯排房屋， 突尼斯 式的建築，叫做Saraya，她自己的那一段兒被她漆成白色，裝了藍色的鐵門——就像所有 突尼斯 或者 摩洛哥 的老房子那樣。
敲了門，就聽到有人噠噠噠地從樓梯上跑下來。
我其實想象過很多次，與民宿房東見面的場面，無論是這次 突尼斯 ，還是之前在別的地方。
其實大部分呢，都差不多。七成的房子，從入住到退房都無緣見到房東本人，其他三成的房子都是自助入住後又在晚間回家的時候才得空與房東攀談，但也僅限於這樣幾分鐘的短暫交談而已。
然後Lilia呢，是屬於那神奇的，連十分之一都占不齊的，把你當家人一樣的房東。
她穿的鬆鬆散散，頭髮也有點亂糟糟，看起來像是剛午睡醒來。不緊不慢地為我們介紹了房屋裡的每一個房間——卧室，廚房，餐廳，衛生間，包括其他客房。
告訴我們說我們入住期間，其他房客都是哪裡來的人，分別住到什麼時候，好像這件事兒對她來說無比重要， “瞭解一下你將跟誰住在一起”，她這麼說：“是你接下來幾天的室友呢！”
“Louis 是 法國 來的學者，他在這裡搞研究，兩個小時前他出門去探索周邊街區了，他非常友好而且禮貌，你們應該會喜歡他的。”
“今天下午還要來一位 荷蘭 的姑娘，她的真實名字...我忘記了！ 我很希望她也是一個很棒的房客——至少目前為止我對你們都非常滿意！”
又問我們要不要喝茶：“如果要喝茶，那我教你如何用水壺。”
接著帶我們進了廚房，詳細介紹了屋子裡一整面牆壁的食材，調味料，工具，和其他廚房用具如何取用。
並且燒了一壺水。
再問我們：“想做飯嗎，那我要教你如何用瓦斯爐。”
她站在瓦斯爐前面，緩慢地演示：打開瓦斯總閥門，按住點火器，擰動爐竈上的瓦斯開關，“嘭～”小火苗躥起來。
“你試一試。”
我突然有點緊張，好像要考試的學生，她剛剛是怎麼做的來著？擰開瓦斯開關——按住點火器——釋放瓦斯——並沒有點著。
我有點不好意思，忙說算了算了我先喝茶。
她用嚴肅地用眼神拖住我：“你要學會的，我要看著你學會用它才可以。”
在她的註視下，我又學習了一遍，好像初中的時候在老師面前演示化學實驗一樣， 成功 學會瞭如何用瓦斯爐。
她開心的笑起來，甚至為我鼓了掌。
“如果你沒有學會而就此放棄，那麼日後你可能都不會有勇氣再來做飯了，所以一定要看著你學會才可以。”
啊，真好，這些小小的事情，卻蘊含著好像很了不起的大道理一樣。雖然兩個成年人學習使用瓦斯爐的畫面超級幼稚，當下卻莫名覺得備受鼓舞。
談話間水已燒開，薄荷茶的香氣溫暖地安撫著我那個早上由於早起趕飛機，還沒有被安頓好的胃。
2
坐去客廳里的餐桌，手端熱茶，認真打量起這個漂亮的藍白小屋，身心都開始融化在這異常神奇的磁場里。
Lilia的房子是一個典型的 突尼斯 式房屋，叫做saraya，進了大門，上樓，客房廚房都在二層和三層，中庭是一個挑高的空間，四邊是客房和她自己的卧室，中庭高處，四面開窗。
那天下午，戶外的 突尼斯 是炙熱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灑下來，天空中大朵大朵的白雲。陽光從窗子里照射進來，太陽偶爾被雲藏住了，屋內的陽光便消失掉。我猜那時風速很快，雲朵都被追著跑，因此照進屋子的陽光短短幾分鐘里明明暗暗已經變了好幾個來回。
我感嘆道：“陽光讓屋子充滿了不同的表情，坐在這兒，感覺太陽是圍著你轉的。”
Lilia 笑起來：“對啊，saraya就是這樣神奇，這個房子已經有百年曆史了，我自己一點一點粉刷了她，又一點點地裝飾起來，然後人在家中坐，客從四方來。”
她眼睛里被點亮的東西讓我覺得很著迷，我跟她說：“我也是一名 Airbnb 的房東，在 上海 接待過兩百位房客了吧，我特別喜歡，像你跟我這樣，跟房客住在一起的房東，我們堅持的是真正的‘分享’，真正的 Airbnb 精神。”
她笑地眯起來眼睛：“真的呀！我就說我們很像呀，你看你的名字跟我的，只差一個字母。”
坐在餐桌邊，明亮的空氣里，我才第一次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阿拉伯女孩。
3
她皮膚的顏色是西方人特別喜歡的tan，被陽光親吻過的 光澤 。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說話的時候會毫不遮掩地直直地看向你，充滿好奇和友善。
高挺的鼻梁，潔白整齊的牙齒，笑的時候，鼻子和嘴巴的表情都帶著歡快的表情。
烏黑的頭髮被輓在腦後，有一撮長長的中分劉海落在眼前，她就會用手把頭髮扶回去，有時候是放回到腦後，有時候是別在耳邊，然而總是在她扶回去的五秒之內，再次落回原處。
我看著她，幾次忍不住要幫她整理頭髮。
太失禮了，我們也才進來十分鐘而已啊，我心裡這樣想。
她的長相是非常阿拉伯女孩的，但她又一點兒也不像我想象中的阿拉伯女孩。
後來幾日中的閑談我才得知，她大學時學習藝術，去過 荷蘭 上學，在 歐洲 獃過很長一段時間。現在在 突尼斯 是一名記者，也在學校學習相關課程。
雖然並不知學習fine art的她和現在的當的記者之間，是有過什麼樣的故事，然而這樣的配比真的很酷啊。
也許是因為她的藝術背景，和如今記者的身份，與她聊天是一件異常愉快的事情，輕鬆而且豐富。
當她得知我們要去 哈馬馬特 的時候，露出了我常常聽到客人要去“東方明珠”時候才會露出的表情：“啊，那裡，非常游客，而且也不是合適的季節吧”
“那麼現在哪裡才是合適的季節呢？”
“Tataouine。”
Tataouine，是一個我們兩人本都非常想要去的城市，在 突尼斯 南部的沙漠中，有柏柏爾人的洞穴房屋，和星球大戰的取景地。然而男友在閱讀了 德國 大使館的旅行警告後，出於安全考慮放棄了這個行程。
Lilia露出很遺憾的神情：“其實要說安全， 突尼斯 比 巴黎 要安全多了。”
“ 歐洲 很多城市都喜歡誇大其詞，然而縱觀近幾年來， 突尼斯 已經很久沒有過恐怖襲擊了，然而人們還是停留在很多年前，或者說，停留在刻板印象里，認為 北非 無論如何都是危險的，因為離恐怖分子活動區域更近。”
她有點落寞的表情，很像我每每在一眾得意的西方人中，捍衛 中國 經濟，安全和發展的樣子。有點倔強，有點委屈，也有點無可奈何。
也談起 突尼斯 的禁酒問題，因為是穆斯林國家，所以是禁止喝酒的，然而她廚房裡一整面牆壁的洋酒瓶，讓我們連連乍舌。
她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我們真的非常能喝酒哦，會喝非常非常多的啤酒，夏天的時候，我就會在家裡開party，所有的客房都敞開，大家一起喝酒，聊天，在露臺上抽煙，看夜空。”
“但也還是要去秘密的地方買酒，我會告訴你們的。”
當然也談了很多“禁忌話題”。
我很享受那些你真正走進當地，才能發掘到的一手訊息，每當這個時候，突然也就能夠理解，旅行的意義。
旅行是體驗，是理解，是親身接觸的感受。網上的游記、攻略，電視上的新聞，書店里的書，都是滯後性的信息，是加工過的二手點心，是甜是咸，都是作者的味蕾告訴你的。他們也像是翻拍的藝術品，再高的像素，也拍不出它的起伏，紋理，和筆觸，肉眼可見的真實永遠是最珍貴的。
還有那些真正的“真實”。那些親眼所見和親耳所聽，那些不經過任何人的思想折射，直接抵達你心而引起的波動和褶皺。
4
聊了半天，可能是餓了，她突然站起來說要去做個 沙拉 ，問我們可不可以移步到廚房聊天。
既然如此，那我也做點東西吃好了，從行李箱里翻出來螺螄粉和牛肉麵。
本來想外出覓食的我們，突然就變成在家裡做飯，剛學會使用的瓦斯爐也派上用場。
作為“ 中國 飲食狂熱愛好者”，我向來是不遺餘力地宣傳 中國 的美食，跟她描述了一下螺螄粉和牛油海帶牛肉麵，她露出驚奇的表情。於是臨時決定也加做一個菜，大家一起食晚餐，並打發我男友去門口小賣部買餅。
三月底的 突尼斯 ，站在她高大寬闊大廚房間，我在煮粉，她在切菜。
“沙沙——”
“嘶嘶——”
“咕嘟咕嘟。”
門口買了餅回來的男朋友在敲門：“咚咚。”
她放下手裡的正在切的菜：“哎呀為什麼不帶鑰匙呀！”
好似就是在埋怨一個跟她已經生活了一年的室友，而不是才認識半小時的客人。
回過頭來，我的粉還在鍋里翻騰。
真好，熨帖的香氣，美好的人。
我應該不是在旅行吧，我在心裡偷偷問自己，短短兩小時，仿佛一切都舒適地好像在自己家，令人安心的熟悉感。
5
當菜已經全部上桌，我們再次坐下來。
她小心翼翼地嘗我煮的螺螄粉。
“臭嗎？”
“還好——但是怎麼這麼辣呀！”她幾乎要跳起來。
我也掰了一塊麵包，沾了一下她做的辣椒番茄醬
“這個怎麼這麼辣呀！”我也快要跳起來。
雙雙毫無準備被辣出眼淚的兩個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吃到最後，螺螄粉已經被搜刮乾凈，辣椒番茄醬也被我用麵包kuai著吃了個底朝天，只剩下一口面和 沙拉 。
她起身去收拾，問我：“麵條我給你放進冰箱吧，明天還可以吃的。”
我連忙擺手：“不用啦，倒掉就可以了，麵條放一晚上明天就不好吃了。”
她突然變得很嚴肅：“Lily 這樣真的很不好，我們浪費了食物，但世界上還有很多人沒有食物可以吃。”
我一時獃住，不知道如何回應。
她一邊找了一個小袋子，把剩下的麵條倒掉，一邊說：“下次我們只做我們需要的量好嗎。”
我連忙點頭說好。
其實也不是不知道要節約食物。
但是剩飯真的不好吃啊，或者有時候冰箱里的飯菜放久了還會幹掉或者壞掉，那還不如乾脆扔掉。
吃不完的飯菜，勉強自己吃掉，身體消化了自己本不想消化的東西，也是不健康的。
買菜的時候不小心多買了一些，剩下的放冰箱放著放著就忘記了，也只能扔掉。
還會常常像個杠精一樣，說， 非洲 小孩吃不到飯，那你快拿我剩下的這口飯送去 非洲 呀。
——反駁起來的時候多少都帶著理虧的嘴硬。
面對無數次提醒節約食物卻從沒在意過的我，可那一刻她那樣遺憾而惋惜的樣子，在我心裡深深扎根。
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節約食物也可以是：點自己需要的就好了，做剛剛好夠吃的就好了。
浪費食物不可恥，但是至少要會心痛吧。如果有人，為了世界其他地方的人，在有意識地節約食物，那為什麼我不可以呢。
6
Lilia是那種，身上會散髮光和熱的人，是一顆溫暖的小太陽，讓你忍不住想要接近。
我在後來留給她的評價里寫，並沒有覺得她做這一切是刻意為之，好像她天生就是那樣了，一切都顯得自然而毫不費力。
就像太陽啊，太陽散髮光和熱，不是為了溫暖你，但我們都幸運地受到這樣的恩澤。
旅行過那麼多地方，像她這樣的房東，真的還是第一次遇見。她好像就是一頁書的一角，慢慢展開的時候，我才發現，她身後所代表的整個 突尼斯 ，都如她一樣美好。
那個仿佛是偷來的下午，是怎樣也不想結束，也不想離開的。
而仿佛是宿命般地，接下來的幾天，每一天，所見所聞，都讓我更加堅定一點點：這裡，我一定會再回來。
下次再來的時候，要在Lilia這裡住整整一個星期，然後再搭車去南部沙漠。不，一個星期怎麼夠呢，要三個星期，一個月才好啊！
（未完待續）
下期預告： 突尼斯 老城的本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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