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2019沙丁魚大遷徙，它們的獵場，我們的戰場
這是兩腳獸旅行的第51篇文章
一年一度的沙丁魚大遷徙是地球上最壯觀的遷徙盛況之一，另外的兩大，是讓大地顫抖的“ 東非 200萬頭食草動物越過草原的角馬遷徙”，以及讓世界顫抖的“海陸空發送30億乘客的 中國 春運”。 南非2019沙丁魚遷徙（預告片） 沙丁魚為何大遷徙？查遍各種資料，也沒有找到關於沙丁魚發生“近自殺式遷徙”原因的確切結論。有幾種假說存在：
1）為了“溫度”
大遷徙的這種沙丁魚偏愛14-20°C的水溫。這要從洋流說起：
From: https://en.wikipedia.org/wiki/Benguela_Current
南非 西海岸的寒流（藍色BENGUELA）和 東海 岸的暖流（橙色AGULHAS）交匯締造了 南非 海岸生物的多樣性，每年南半球的冬季（5月-7月）寒流逆流而上衝擊暖流， 東海 岸的暖流減弱從大陸架流出。
此時，數以十億計的沙丁魚跟著這股冷流，沿著 東海 岸一路往北遷徙，最後抵達 德班 （Durban）附近海域。但它們去幹嘛呢？為了舒服溫度，為了食物，為了產卵？
2）“產卵+地域選擇”
有兩個產卵地爭議，一個是Agulhas Banks（Banc des Aiguilles），一個是Durban。
From:Laurent Corsini / IRD
沙丁魚的生命周期很短（2-3年），如果它們春夏在Agulhas Banks（ 非洲 最南端）產卵後，卵和幼魚隨風漂到西海岸營養豐富的水域。等長到足夠強壯，聚集成密集的魚群向南遷移回Agulhas Banks產卵。但西海岸人類狂捕沙丁魚，去西海岸的基因都沒能留存下來？
於是可能在某個特定時期，一群沙丁魚因為迷路或者季風、海況各種原因，陰差陽錯跟著寒流來到了 東海 岸這片海域，結果在繁育後代上獲得了空前 成功 。
之後，這群沙丁魚的後代，不斷重覆著這條遷徙路線，形成了讓人嘆為觀止的大遷徙奇觀。
3）假設“產卵+族群記憶”
還有人認為這是沙丁魚族群的記憶，可追溯到上一個冰期，那時沙丁魚生活在Durban附近的海域。後來全球變暖，冰川融化，喜歡低溫的沙丁魚只能向更冷的南方遷徙，但到了每年的繁殖季，它們不管“路況如何”仍會拼盡所有回到最初出生的地方產卵。
大自然就是這樣，複雜到沒有定論。
在不變中萬變，又在萬變中有不變。
不管什麼原因，沙丁魚群北上征戰，有時遷徙隊伍達到長達15公里，寬有3.5公里，厚約40米，高空俯瞰，如同一條巨型的黑色颶風，從水下仰望，則是遮天蔽日。
而此時， 東海 岸大陸架的獵手們已經磨拳霍霍。
Photograph by Song Gang 2014
獵殺大場面，團滅沙丁魚無數飢腸轆轆的狩獵者正探尋著沙丁魚的消息，獵殺一觸即發。沙丁魚速度極快，在深海捕食對海豚來說也很（吃）困（不）難（爽），所以“團滅站”最先由真海豚（common dolphin）家族發起。
Photograph by Song Gang 2017
Photograph by Song Gang 2017
海豚用雷達偵測魚群，一旦跟蹤到魚群，便會潛入深海。它們用能震懾到沙丁魚的雷達和氣泡，將一部分沙丁魚從魚群大部隊中分離出來，驅趕到離海面較近的地方。沙丁魚為避免獵殺會聚成球狀，這樣看起來會像一隻變化多端的大怪魚以嚇退一般魚，但對海豚沒用。海豚完成“做個球”的苦差事，會繞著球吃掉一隻再折回來吃下一隻，開始享受這的盛大的球狀盛宴。
From: BBC The Hunt 2015
所以海面上常常會看到海豚向著一個方向踏著浪尖奔襲而去，這樣旌旗高歌聲勢浩大的千軍萬馬，暴露沙丁魚的位置，吸引了“空軍大部隊”和“海軍大小跟班”。
魚球附近熱鬧非凡，鰹鳥跟蹤海豚，從四面八方涌來在天空盤旋，準備著隨時衝進海面。它們以40-120km/h的速度衝下去，才有機會潛到足夠深去捕魚，這種衝擊速度，會形成一長串的細小氣泡，在魚球附近的一片深藍里形成數條白色“彈道”，有時彈道會震暈周圍的沙丁魚。為了能過這樣的生活，它們進化到沒有鼻孔。
Photograph by Thomas Peschak
Photograph by Song Gang 2014
Photograph by Song Gang 2014
幾萬隻鳥盤旋衝刺，收緊翅膀如離弦之箭一般“Duang-Duang”入水，如果沒有吃到魚便會在 水裡 揮動翅膀和腳掌助推追魚，如果吃到魚，就會趕緊吞掉，否則到水面，會有其他鰹鳥來搶食。
Photograph by Song Gang 2014
Photograph by Song Gang 2014E
我們遇到過兩隻鰹鳥把頭埋在 水裡 持續了十幾秒動也不動，以為它們溺亡了，等近了才發現是在搶食，這時第三隻鰹鳥加入，並沒有漁翁得利。沙丁魚被埋頭水下的兩隻鰹鳥撕斷，三隻鳥腳踩浪花振翅高飛，準備再次衝刺。
Photograph by Song Gang 2017
年輕的鰹鳥們，灰色羽翼還沒有完全變白，就已經要學習俯衝入水捕魚的技巧，它們必須冒險衝刺，否則魚球很快會被吃完。但並不是每一隻都能平安get這個技能，入水角度絲毫偏差都會折斷脖子。
潛導Carlos 在給我們講鰹鳥的意外死亡和年齡
它們要一直吃到魚填滿胃，有些還要飛回家喂幼鳥。在入水前總要嘎嘎叫幾聲，也許是在提醒下麵的鳥和海豚“我來了我來了”，避開高速撞擊事件。
緊隨海豚的一群小跟班兒是鯊魚群（短尾真鯊Cooper、灰色真鯊Dusky、黑鰭鯊Black-tip、旋轉鯊魚Spinner），要追焦多牛，才能拍到轉的超溜的旋轉鯊魚。
Photograph by Brandon Cole Marine Photography/Alamy
鯊魚們坐享其成的張開嘴，像真空吸塵器，吸走一口水的同時，也許會有幾隻不幸的沙丁掛在利齒上，有時鯊魚會穿過魚球，像是穿過甜甜圈，或者索性把頭埋進魚球吃，像是燙了個大波浪頭。
Photograph by Thomas Peschak
最後到來的是布氏鯨（Bryde’s Whale），啊嗚一口吞下整個魚球，團滅終結戰爭。它的頸部有40到70個咽喉褶，這樣的構造允許它在進食時，喉部可以誇張的擴張，像筷子頭突然變成勺子頭。
海豚們踏上新的“做球”征途，鰹鳥鯊魚緊隨其後，這些成群結隊身手敏捷的獵手們開始尋找下一次的圍獵機會，而僥幸逃脫的沙丁魚群繼續它們蜿蜒千里的征途。
水面有遷徙的大翅鯨的腳印，可以持續好幾分鐘；水下能聽到大翅鯨求偶的歌聲，一開口能唱幾個小時；但它們卻不吃沙丁魚，只是把 南非 大陸架當做從 南極洲 覓食地去 莫桑比克 分娩地之間的遷徙公路。簡直就是sardinerun的巨號大彩蛋。
在這裡出現的母鯨有的帶著寶寶，它們會把巨大的胸鰭伸出水面和鯨魚寶寶的搭在一起，像是交流感情。
Photograph by Song Gang 2017
Photograph by Carlos 2019
Photograph by Carlos 2019
Photograph by Carlos 2019
Photograph by Carlos 2019
不遠處還有對大翅鯨的仔虎視眈眈的虎鯨家族。據 南非 海洋生物學家推測，這一隊也可能是專門狩獵鯊魚的虎鯨小組，已經嚇走了方圓500公里的大白鯊，虎鯨知道鯊魚死穴，只要被撞翻肚皮朝上就會懵逼，然後一口咬掉肝臟當零食吃。
有虎鯨在的地方，人特別安全，但是沒有任何魚可以看，這個海洋食物鏈頂級的家伙，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但偏偏虎鯨喜歡擼人，就像人喜歡擼貓子一樣，它緩慢的抬頭停下游動，註視著人，眼神和肢体語言里都是對人的好奇和友善。在這裡工作了三年的潛導Carlos那天看完虎鯨爬上船，激動的抱起了船長的大腿。
Photograph by Song Gang 2014
這就是Sardinerun，從小到10cm的沙丁魚，到大到15米的巨鯨，這場遇見便生死交織的戰役里，逃亡者瘋狂里有整齊，獵殺者混亂里有和諧。獵手們種族不同，捕食策略各異，它們協作 互助 而不相互干擾。
唯一的不和諧，可能是水面這群馬達轟鳴來觀賞的人類潛水員。
狂野海岸，攝影師的戰場
在狂野海岸著稱的 聖約翰 港，想要遇見大場面，沒有什麼好辦法，就是在大風大浪里“耐心的水上漂”。在海上的時間越久，見到魚球的概率會越高。
一大早，準備就緒等我們上船的24歲船長Kent
每天早上六點半開始準備，從峽谷中開出去時仍然晨露濕寒，一齣峽口陽光會照在身上。但馬上就要過浪區，浪大的時候簡直是像8小時的過山車。
接下來7、8個小時漂在大風大浪的海上——尋找、跟進、下水、拍攝、上水。這樣重覆的上上下下，上衝鋒艇這部分，就非常耗費體力。沙丁魚喜歡14-20°C的水溫，也就意味著要在這個溫度下入水，即使帶了5mm的頭套5mm的濕衣，入水的一刻，還是會凍得耳朵發疼。上船後只會更冷，水面溫度有時會低於10°C，加上衝鋒艇全速前進，冷風吹在滴水的濕衣上，要靠藍雨衣和不停的喝熱水吃東西來維持體溫。相比 東南亞 潛水的安逸和放鬆，這裡是絕對的Hard模式。
時間窗口也非常窄，能夠恰恰趕到現場的時候，少之又少。
很多次船接到消息開到目標海域，鰹鳥們已經落下漂浮在海面，海豚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又或者是入水後，一場獵殺已經結束，只剩下一些沙丁魚的鱗片；偶爾幾次遇到激烈場面了，我們手忙腳亂撲通跳下水，天空是混亂的鰹鳥嘎嘎叫，海裡是混亂的海豚滋滋滋，然後我們兩眼一抹藍，因為，沒有能見度，啥也看不見。
更不用說，還有漂蕩一天也見不到鳥的情況，每一天都在經歷“寒冷瓦解意志”的必輸局。哦，還有一船潛水員，非常幸運遇到了魚球，但跟了接近一小時，只有魚球，沒有任何捕食者。
一臺紅色的單人偵察機會在上空給船長消息，其他船長也會交換信息，但大多時候是跟著鰹鳥飛行的方向來尋找魚群的位置，於是剛開始幾天，第一次去的我倆像是沒經驗的年輕鰹鳥，看到有鰹鳥在頭頂嘎嘎嘎的飛，我們就在船上忙作一團跳下水，之後和年輕的鰹鳥在水下兩臉懵逼，發現魚都沒有一條。“潛導下水偵查也跟著下水，潛導不下水也主動要求下水。”直到第10天行程結束，已經儼然一副老手模樣，淡定多了。薯條還說，鰹鳥虛張聲勢沒球瞎叫呼呼往下沖。鰹鳥可能和我們一樣，不想錯過任何一次大場面。
這10天並沒遇到穩定的大魚球（如：魚球直徑3米以上，穩定到可以水肺下），這是正常的。一個來自 美國 洛杉磯 的的紀錄片攝影師在這裡住了快了一個月，跟老錢說“嘿，兄弟，你們沒錯過什麼！”
我們遇見過兩小片沙丁魚，海豚鰹鳥鯊魚同時出現加起來不到1分鐘就吃沒了，只能拜托連續來了六年的宋老師分享之前遇見大魚球的經歷，“所有動物瘋狂而快速的擦身而過，可能會從你身體任何一個地方經過，蹭到或者掃到你。”
就那兩小片沙丁魚，也已經能感受那種進食和逃亡混奏的瘋狂了。
From 一跳下水就遇到小魚球的Emma的Goprp截圖 2019
失溫、暈船，冷到慫，8個小時的不太適合陸地人類生存的環境里，每當意志力要輸，就喝一口沈姐的薑茶，想一遍環保攝影師Thomas Peschak的那一句，“想要在我們這一行乾出些名堂來，得是個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我總是懷著一個期待在拍照，下一張能帶來偉大變化的照片就在前面等著我，也許就在下一個珊瑚礁後面。要不然，就是再下一個。”
有小伙伴躺倒了，其他人繼續站崗瞭望著鳥群，“可能是這一群，要不然，就是下一群”，直到下午返航，沈姐執著的可以坐在船頭拍一整天。
依賴洋流、季風、天氣、動物（近海缺少食物可能去遠海）等等複雜因素相互作用，沙丁魚很難預測。雖然大概率看不到魚球，但“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遇見什麼”的驚喜每天都在上演。 比如 ：
每天都會遇見幾隻好奇的海豚繞在船邊，噠噠噠的掃描下水的我們，近到可以看到它們的雙眼皮；
遇見了虎鯨一家，繞著船玩了好一會兒不肯離去；
遇見了一對大翅鯨母子和成群結隊的海豚母子們；
遇見上萬隻的海豚衝浪，然後從水面瞬間消失不見；
遇見Manta豎起鰭側游，假裝自己是一隻小鯊魚；
遇見3米的鎚頭鯊尾巴猛甩，打起水花濺濕船舷；
遇見旋轉鯊魚騰空翻轉720，肚皮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白光；
遇見大翅鯨揮著大翅膀在海面翻騰一個多小時，兩隻大翅鯨同時躍出海面的；
遇見一隻歡樂的海豚當面放飛自我的OX起來......
意外歡喜又悲傷不已。
看到虎鯨時，想到了 中國 海洋館里那些因為生活環境惡劣壓力大，精神和身體狀況都很糟糕的虎鯨，想到了全球只剩75只的虎鯨（Southern Resident killer whale）；
遇見大翅鯨時，想到了今年70只瘦骨嶙峋營養不良擱淺死亡的灰鯨；
看到片狀的沙丁魚從眼前略過時，鰹鳥多次入水一無所獲返回水面，想到了沿岸排放導致能見度變差，我們看不見魚的時候，鰹鳥也很費力；水溫升高沙丁魚不上來，鰹鳥就要一直餓著肚子。
除了環境，還有過度捕撈，據統計，在十年內，北大西洋有90%的大型魚類遭到人類的捕殺。
1900年至2000年北大西洋高營養級魚類的生物量分佈
潛水時，總以為魚還有很多，未被破壞的珊瑚也都好著呢。而一生都致力於研究和保護海洋的Sylvia Earle十年前就揭穿真相說，“我們的海洋還剩下10%的大型魚，一半的珊瑚，幸存的鯨魚也不多。按照這個程度惡化，不到50年，珊瑚會消失，魚類會被捕完。”
看了越多資料，看了越多發生在眼前的瞬間，就會更加確信“我所有的認知其實都是片面的，甚至只是點狀的”，包括對Sardinerun的認知，對大海和自然的認知。也許“我現在所寫的，未來一天來看都是錯的。”
但如果旅行的這些遇見和記錄，有機會介紹這些海裡的伙伴，展示它們的美好，拉近它們和人距離，就有機會為彼此建立一個新的聯結方式。在“食物”、“獵物”、“玩物”之外的聯結方式還存在：朋友、伙伴、地球居民、海洋里的鄰居。
如果熱愛海洋和這些有趣生靈的人，能通過一張照片一段視頻一句話，記錄這些宏大美好而脆弱易逝的“點”，就有機會將很多個點連成更大的線和更光的面。
多一個人愛上它們，
地球上就會少一些傷害它們的人類行為。
希望所有幸存的物種一如漫天繁星，
下一次，還會再遇見。
Photograph by Song Gang 2014 花絮
謝謝加持了此次旅行體驗的所有伙伴們
一年一度的沙丁魚大遷徙是地球上最壯觀的遷徙盛況之一，另外的兩大，是讓大地顫抖的“ 東非 200萬頭食草動物越過草原的角馬遷徙”，以及讓世界顫抖的“海陸空發送30億乘客的 中國 春運”。 南非2019沙丁魚遷徙（預告片） 沙丁魚為何大遷徙？查遍各種資料，也沒有找到關於沙丁魚發生“近自殺式遷徙”原因的確切結論。有幾種假說存在：
1）為了“溫度”
大遷徙的這種沙丁魚偏愛14-20°C的水溫。這要從洋流說起：
南非 西海岸的寒流（藍色BENGUELA）和 東海 岸的暖流（橙色AGULHAS）交匯締造了 南非 海岸生物的多樣性，每年南半球的冬季（5月-7月）寒流逆流而上衝擊暖流， 東海 岸的暖流減弱從大陸架流出。
此時，數以十億計的沙丁魚跟著這股冷流，沿著 東海 岸一路往北遷徙，最後抵達 德班 （Durban）附近海域。但它們去幹嘛呢？為了舒服溫度，為了食物，為了產卵？
2）“產卵+地域選擇”
有兩個產卵地爭議，一個是Agulhas Banks（Banc des Aiguilles），一個是Durban。
沙丁魚的生命周期很短（2-3年），如果它們春夏在Agulhas Banks（ 非洲 最南端）產卵後，卵和幼魚隨風漂到西海岸營養豐富的水域。等長到足夠強壯，聚集成密集的魚群向南遷移回Agulhas Banks產卵。但西海岸人類狂捕沙丁魚，去西海岸的基因都沒能留存下來？
之後，這群沙丁魚的後代，不斷重覆著這條遷徙路線，形成了讓人嘆為觀止的大遷徙奇觀。
3）假設“產卵+族群記憶”
還有人認為這是沙丁魚族群的記憶，可追溯到上一個冰期，那時沙丁魚生活在Durban附近的海域。後來全球變暖，冰川融化，喜歡低溫的沙丁魚只能向更冷的南方遷徙，但到了每年的繁殖季，它們不管“路況如何”仍會拼盡所有回到最初出生的地方產卵。
大自然就是這樣，複雜到沒有定論。
在不變中萬變，又在萬變中有不變。
不管什麼原因，沙丁魚群北上征戰，有時遷徙隊伍達到長達15公里，寬有3.5公里，厚約40米，高空俯瞰，如同一條巨型的黑色颶風，從水下仰望，則是遮天蔽日。
而此時， 東海 岸大陸架的獵手們已經磨拳霍霍。
獵殺大場面，團滅沙丁魚無數飢腸轆轆的狩獵者正探尋著沙丁魚的消息，獵殺一觸即發。沙丁魚速度極快，在深海捕食對海豚來說也很（吃）困（不）難（爽），所以“團滅站”最先由真海豚（common dolphin）家族發起。
海豚用雷達偵測魚群，一旦跟蹤到魚群，便會潛入深海。它們用能震懾到沙丁魚的雷達和氣泡，將一部分沙丁魚從魚群大部隊中分離出來，驅趕到離海面較近的地方。沙丁魚為避免獵殺會聚成球狀，這樣看起來會像一隻變化多端的大怪魚以嚇退一般魚，但對海豚沒用。海豚完成“做個球”的苦差事，會繞著球吃掉一隻再折回來吃下一隻，開始享受這的盛大的球狀盛宴。
所以海面上常常會看到海豚向著一個方向踏著浪尖奔襲而去，這樣旌旗高歌聲勢浩大的千軍萬馬，暴露沙丁魚的位置，吸引了“空軍大部隊”和“海軍大小跟班”。
魚球附近熱鬧非凡，鰹鳥跟蹤海豚，從四面八方涌來在天空盤旋，準備著隨時衝進海面。它們以40-120km/h的速度衝下去，才有機會潛到足夠深去捕魚，這種衝擊速度，會形成一長串的細小氣泡，在魚球附近的一片深藍里形成數條白色“彈道”，有時彈道會震暈周圍的沙丁魚。為了能過這樣的生活，它們進化到沒有鼻孔。
幾萬隻鳥盤旋衝刺，收緊翅膀如離弦之箭一般“Duang-Duang”入水，如果沒有吃到魚便會在 水裡 揮動翅膀和腳掌助推追魚，如果吃到魚，就會趕緊吞掉，否則到水面，會有其他鰹鳥來搶食。
我們遇到過兩隻鰹鳥把頭埋在 水裡 持續了十幾秒動也不動，以為它們溺亡了，等近了才發現是在搶食，這時第三隻鰹鳥加入，並沒有漁翁得利。沙丁魚被埋頭水下的兩隻鰹鳥撕斷，三隻鳥腳踩浪花振翅高飛，準備再次衝刺。
年輕的鰹鳥們，灰色羽翼還沒有完全變白，就已經要學習俯衝入水捕魚的技巧，它們必須冒險衝刺，否則魚球很快會被吃完。但並不是每一隻都能平安get這個技能，入水角度絲毫偏差都會折斷脖子。
它們要一直吃到魚填滿胃，有些還要飛回家喂幼鳥。在入水前總要嘎嘎叫幾聲，也許是在提醒下麵的鳥和海豚“我來了我來了”，避開高速撞擊事件。
緊隨海豚的一群小跟班兒是鯊魚群（短尾真鯊Cooper、灰色真鯊Dusky、黑鰭鯊Black-tip、旋轉鯊魚Spinner），要追焦多牛，才能拍到轉的超溜的旋轉鯊魚。
鯊魚們坐享其成的張開嘴，像真空吸塵器，吸走一口水的同時，也許會有幾隻不幸的沙丁掛在利齒上，有時鯊魚會穿過魚球，像是穿過甜甜圈，或者索性把頭埋進魚球吃，像是燙了個大波浪頭。
最後到來的是布氏鯨（Bryde’s Whale），啊嗚一口吞下整個魚球，團滅終結戰爭。它的頸部有40到70個咽喉褶，這樣的構造允許它在進食時，喉部可以誇張的擴張，像筷子頭突然變成勺子頭。
海豚們踏上新的“做球”征途，鰹鳥鯊魚緊隨其後，這些成群結隊身手敏捷的獵手們開始尋找下一次的圍獵機會，而僥幸逃脫的沙丁魚群繼續它們蜿蜒千里的征途。
水面有遷徙的大翅鯨的腳印，可以持續好幾分鐘；水下能聽到大翅鯨求偶的歌聲，一開口能唱幾個小時；但它們卻不吃沙丁魚，只是把 南非 大陸架當做從 南極洲 覓食地去 莫桑比克 分娩地之間的遷徙公路。簡直就是sardinerun的巨號大彩蛋。
在這裡出現的母鯨有的帶著寶寶，它們會把巨大的胸鰭伸出水面和鯨魚寶寶的搭在一起，像是交流感情。
不遠處還有對大翅鯨的仔虎視眈眈的虎鯨家族。據 南非 海洋生物學家推測，這一隊也可能是專門狩獵鯊魚的虎鯨小組，已經嚇走了方圓500公里的大白鯊，虎鯨知道鯊魚死穴，只要被撞翻肚皮朝上就會懵逼，然後一口咬掉肝臟當零食吃。
有虎鯨在的地方，人特別安全，但是沒有任何魚可以看，這個海洋食物鏈頂級的家伙，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但偏偏虎鯨喜歡擼人，就像人喜歡擼貓子一樣，它緩慢的抬頭停下游動，註視著人，眼神和肢体語言里都是對人的好奇和友善。在這裡工作了三年的潛導Carlos那天看完虎鯨爬上船，激動的抱起了船長的大腿。
這就是Sardinerun，從小到10cm的沙丁魚，到大到15米的巨鯨，這場遇見便生死交織的戰役里，逃亡者瘋狂里有整齊，獵殺者混亂里有和諧。獵手們種族不同，捕食策略各異，它們協作 互助 而不相互干擾。
唯一的不和諧，可能是水面這群馬達轟鳴來觀賞的人類潛水員。
狂野海岸，攝影師的戰場
在狂野海岸著稱的 聖約翰 港，想要遇見大場面，沒有什麼好辦法，就是在大風大浪里“耐心的水上漂”。在海上的時間越久，見到魚球的概率會越高。
每天早上六點半開始準備，從峽谷中開出去時仍然晨露濕寒，一齣峽口陽光會照在身上。但馬上就要過浪區，浪大的時候簡直是像8小時的過山車。
接下來7、8個小時漂在大風大浪的海上——尋找、跟進、下水、拍攝、上水。這樣重覆的上上下下，上衝鋒艇這部分，就非常耗費體力。沙丁魚喜歡14-20°C的水溫，也就意味著要在這個溫度下入水，即使帶了5mm的頭套5mm的濕衣，入水的一刻，還是會凍得耳朵發疼。上船後只會更冷，水面溫度有時會低於10°C，加上衝鋒艇全速前進，冷風吹在滴水的濕衣上，要靠藍雨衣和不停的喝熱水吃東西來維持體溫。相比 東南亞 潛水的安逸和放鬆，這裡是絕對的Hard模式。
時間窗口也非常窄，能夠恰恰趕到現場的時候，少之又少。
很多次船接到消息開到目標海域，鰹鳥們已經落下漂浮在海面，海豚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又或者是入水後，一場獵殺已經結束，只剩下一些沙丁魚的鱗片；偶爾幾次遇到激烈場面了，我們手忙腳亂撲通跳下水，天空是混亂的鰹鳥嘎嘎叫，海裡是混亂的海豚滋滋滋，然後我們兩眼一抹藍，因為，沒有能見度，啥也看不見。
更不用說，還有漂蕩一天也見不到鳥的情況，每一天都在經歷“寒冷瓦解意志”的必輸局。哦，還有一船潛水員，非常幸運遇到了魚球，但跟了接近一小時，只有魚球，沒有任何捕食者。
一臺紅色的單人偵察機會在上空給船長消息，其他船長也會交換信息，但大多時候是跟著鰹鳥飛行的方向來尋找魚群的位置，於是剛開始幾天，第一次去的我倆像是沒經驗的年輕鰹鳥，看到有鰹鳥在頭頂嘎嘎嘎的飛，我們就在船上忙作一團跳下水，之後和年輕的鰹鳥在水下兩臉懵逼，發現魚都沒有一條。“潛導下水偵查也跟著下水，潛導不下水也主動要求下水。”直到第10天行程結束，已經儼然一副老手模樣，淡定多了。薯條還說，鰹鳥虛張聲勢沒球瞎叫呼呼往下沖。鰹鳥可能和我們一樣，不想錯過任何一次大場面。
這10天並沒遇到穩定的大魚球（如：魚球直徑3米以上，穩定到可以水肺下），這是正常的。一個來自 美國 洛杉磯 的的紀錄片攝影師在這裡住了快了一個月，跟老錢說“嘿，兄弟，你們沒錯過什麼！”
我們遇見過兩小片沙丁魚，海豚鰹鳥鯊魚同時出現加起來不到1分鐘就吃沒了，只能拜托連續來了六年的宋老師分享之前遇見大魚球的經歷，“所有動物瘋狂而快速的擦身而過，可能會從你身體任何一個地方經過，蹭到或者掃到你。”
就那兩小片沙丁魚，也已經能感受那種進食和逃亡混奏的瘋狂了。
失溫、暈船，冷到慫，8個小時的不太適合陸地人類生存的環境里，每當意志力要輸，就喝一口沈姐的薑茶，想一遍環保攝影師Thomas Peschak的那一句，“想要在我們這一行乾出些名堂來，得是個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我總是懷著一個期待在拍照，下一張能帶來偉大變化的照片就在前面等著我，也許就在下一個珊瑚礁後面。要不然，就是再下一個。”
有小伙伴躺倒了，其他人繼續站崗瞭望著鳥群，“可能是這一群，要不然，就是下一群”，直到下午返航，沈姐執著的可以坐在船頭拍一整天。
依賴洋流、季風、天氣、動物（近海缺少食物可能去遠海）等等複雜因素相互作用，沙丁魚很難預測。雖然大概率看不到魚球，但“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遇見什麼”的驚喜每天都在上演。 比如 ：
每天都會遇見幾隻好奇的海豚繞在船邊，噠噠噠的掃描下水的我們，近到可以看到它們的雙眼皮；
遇見了虎鯨一家，繞著船玩了好一會兒不肯離去；
遇見了一對大翅鯨母子和成群結隊的海豚母子們；
遇見上萬隻的海豚衝浪，然後從水面瞬間消失不見；
遇見Manta豎起鰭側游，假裝自己是一隻小鯊魚；
遇見3米的鎚頭鯊尾巴猛甩，打起水花濺濕船舷；
遇見旋轉鯊魚騰空翻轉720，肚皮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白光；
遇見大翅鯨揮著大翅膀在海面翻騰一個多小時，兩隻大翅鯨同時躍出海面的；
遇見一隻歡樂的海豚當面放飛自我的OX起來......
意外歡喜又悲傷不已。
看到虎鯨時，想到了 中國 海洋館里那些因為生活環境惡劣壓力大，精神和身體狀況都很糟糕的虎鯨，想到了全球只剩75只的虎鯨（Southern Resident killer whale）；
遇見大翅鯨時，想到了今年70只瘦骨嶙峋營養不良擱淺死亡的灰鯨；
看到片狀的沙丁魚從眼前略過時，鰹鳥多次入水一無所獲返回水面，想到了沿岸排放導致能見度變差，我們看不見魚的時候，鰹鳥也很費力；水溫升高沙丁魚不上來，鰹鳥就要一直餓著肚子。
除了環境，還有過度捕撈，據統計，在十年內，北大西洋有90%的大型魚類遭到人類的捕殺。
潛水時，總以為魚還有很多，未被破壞的珊瑚也都好著呢。而一生都致力於研究和保護海洋的Sylvia Earle十年前就揭穿真相說，“我們的海洋還剩下10%的大型魚，一半的珊瑚，幸存的鯨魚也不多。按照這個程度惡化，不到50年，珊瑚會消失，魚類會被捕完。”
看了越多資料，看了越多發生在眼前的瞬間，就會更加確信“我所有的認知其實都是片面的，甚至只是點狀的”，包括對Sardinerun的認知，對大海和自然的認知。也許“我現在所寫的，未來一天來看都是錯的。”
但如果旅行的這些遇見和記錄，有機會介紹這些海裡的伙伴，展示它們的美好，拉近它們和人距離，就有機會為彼此建立一個新的聯結方式。在“食物”、“獵物”、“玩物”之外的聯結方式還存在：朋友、伙伴、地球居民、海洋里的鄰居。
如果熱愛海洋和這些有趣生靈的人，能通過一張照片一段視頻一句話，記錄這些宏大美好而脆弱易逝的“點”，就有機會將很多個點連成更大的線和更光的面。
多一個人愛上它們，
地球上就會少一些傷害它們的人類行為。
希望所有幸存的物種一如漫天繁星，
下一次，還會再遇見。
謝謝加持了此次旅行體驗的所有伙伴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