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打卡游 | 十小時博物館暴走

每當我走進博物館，我就會想起我在三藩的經歷，一天半內暴走了四個博物館，頭暈眼花，雙腿無力，然後提醒自己一句“適可而止”。三藩是我 美國 博物館之旅的起點，在這之前，我去任何一個博物館，不看完所有所有展覽是不會心甘情願離開的。如果看不完， 比如 臺北 故宮，我就會第二天再去。 Asian Art Museum亞洲 藝術博物館位於市政廳的斜對面，一座傳統精緻的歐式殿堂，一隻巨大花哨的金魚躍然門前的空地。進去迎面就是通往二樓的大臺階，兩旁粗壯的立柱分列，盡頭是挑高的大廳，柱子牆壁上全是精緻的雕刻。學生價的門票是十刀，稍稍有點昂貴，特展是與 臺北 故宮合作的“皇帝的珍寶”，我和小伙伴兩個加起來去過 臺北 故宮四次的人思索了一番，還是又多掏了十刀買票。進門就見到了熟悉的宋建州窯兔毫盞，我會心一笑，暗暗猜測著接下來還會與哪些文物在大洋彼岸重逢。果不其然，宋徽宗的瘦金體詩帖，宋代 景德鎮 白瓷孩兒枕，還有明代成化鬥彩雞缸杯 正安 靜地躺在聚光燈下。 ↑舊金山 起初我們沒有太在意這個展覽的名字，以為只是普通的 臺北 故宮集珍，但看到後面隱隱對藏品的挑選有小小失望，覺得並不能很好地代表 臺北 故宮的品鑒水準，才明白了“皇帝的”這三個字的意味。展品的選取不僅看藝術價值，更重要的是它們能滿足西方人對於東方帝王的想象（雖然來看的大半都是 亞洲 人）。所以出現了不少明清兩代皇帝的真跡，雖然水準自然高出凡夫俗子之上，但總是有逃不開的“富貴相”，小伙伴直白地說:“好俗哦。”若書畫中都可以看出“俗氣”，那更不要說青花、粉彩、琺琅彩的瓷器，還有那些純粹用金銀珠寶堆砌出的珍玩了。我和二哥逛了一圈就離開了，把擠了一屋子的游客留在對於東方的美好幻想中。

亞洲 藝術博物館最大的特點是密集，用類似填充超市貨架的方式來展示文物。起先參觀 印度 文物、 東南亞 文物時我們還不覺得有什麼異樣，只覺得眼前各種材質的佛像雕塑，金光閃閃的古代飾品異彩紛呈，小伙伴一邊贊嘆這裡的展品與陳設的水準與他兩個月前去到的 印度 國家博物館有天淵之別，一邊呢喃著要一把同展櫃里一模一樣的鑲嵌著紅寶石的波浪形馬來刀。而我則被一些頗為詭異的展品吸引， 比如 頗有達利風範的 印度 教“經變圖”（？我隨便用了這個詞，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明信片大小的紙張上神佛鬼怪的形象天馬行空，顏色鮮艷如新；還有用簡易粗陋的印尼木偶，我至今還忘不了它們空洞的大眼睛和意味深長的表情，說是要買一個來扎針寫名字，但最後在商店里看到三位數的標價就迅速放棄了。 ↑舊金山 走到我們稍有認識瞭解的“喜馬拉雅藝術”（藏傳佛教）時，我才開始發覺這裡與我之前去過的博物館大有不同。我望著被眾佛像環繞的鎏金歡喜佛，還有旁邊排滿整牆的唐卡說道：“ 北京 雍和宮都比不上這裡。”不過繼續走下去感覺到，在展出文物數量上比不上這裡的豈止小小的雍和宮，應該很多省的博物館都無法與這裡匹敵。展覽文物的方式稱得上粗暴，按照玉器、青銅、大型雕塑、文房珍玩、書畫等分幾大類，一類有一個大開間。開間裡頭不按時間順序，而再分小類展示文物。 比如 最令人嘆為觀止的玉器部門，除了四牆上排滿從新石器時代到民國的玉琮、玉璽、玉珮之外，中間還橫隔了一道玻璃博古架，無所不有。略略刺目的燈光從頭頂上密密麻麻的射燈中穿出，借助各種介質在不大的房間里竄來竄去。一時間仿佛來到了 新疆 或者 雲南 某個窮鄉僻壤，專門坑騙游客的強制購物點。

可能是考慮到海量的展出會讓參觀者應接不暇，博物館搞了一個“我最喜愛的五十樣文物評選”，當選的文物會被特別標示。被青睞的 中國 文物既有斑駁的漢代王母青銅樹，也有氤氳著柔光的民國玉羅漢。雖然年代相去甚遠，藝術價值也不能等量齊觀，但共同點就是抓眼球。

與 中國 相關的收藏占了展出內容的一半，以至於我們走到 韓國 館時渾然不覺。 韓國 藝術就是這樣乏味平淡，只能用與 中國 藝術的相似度作為評判標準。而 日本 藝術就是另外一番景象，夢想有錢了以後住在 東京 的小伙伴給出的總結是這樣的：“當清代那些俗不可耐的東西出現的時候， 日本 藝術就進入了飛速發展的時代。直到現在，他們做出的東西還是無人能敵。”我靜默地欣賞著一間茶室的複原，一言不發地連著點了幾個頭。 Legion of HonorLoH和De Young Museum同為三藩的Museum of Fine Arts的一部分，但不知道是因為不是 大名 鼎鼎的設計師作品，而只是百年前萬國博覽會場館的一個複製品；還是因為孤零零地坐落在半島最東端的小山頭上，這個博物館甚至連一個像樣的中文譯名都沒有。我很慶幸自己看錯了開門時間，早了半個小時乘著專線巴士穿過山下的高爾夫球場來到了博物館前。北加州溫暖和煦的陽光落在噴泉池子中就像撒了一把金沙，我隨意地坐在噴泉的邊緣眯起眼睛，心安理得地靜坐發獃，享受著緊張行程中從天而降的愜意時光。 ↑舊金山 半個小時過得很快，管理員打開大門讓我們進入中庭之後，羅丹的思想者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光溜溜的青銅脊梁撐起瞭如洗的碧空。雖然知道羅丹的名作往往都有不止一件，但在毫無醞釀的情況下還是被青銅藝術的光芒擊中了，目光根本無法從紫黑色的健壯肉體上移開。進去之後才知道，LoH擁有 巴黎 羅丹美術館之外最豐富的羅丹藏品，走過陳列著作為草稿的巴爾扎克、雨果等人小頭像的小走廊，就來到了博物館的正廳。用肅穆的灰白色磚塊砌出的高大圓形穹頂之下是《三個影子》，三尊青銅男子，在羅丹的構想中他們應該在《地獄之門》的正上方。然而這裡，他們卻在聖壇之上被光明環抱，或許參觀者可以感受到青銅肌肉間迸發出的痛苦，但即使地獄代表痛苦，痛苦卻是神聖的。 ↑舊金山 不知疲倦的宗教藝術占據著博物館上層的西翼，在宗教畫家的眼裡，名為“Mary and Child”的畫作永遠不嫌多。逆著時間的發展向文藝復興的初始走去，聖母臉上的光輝暗淡了，使徒的面部表情也逐漸僵硬，似乎展廳的光線也暗下來，有一間的天花板上什至盤踞著原屬於 西班牙 某個清真寺的木質描花弔頂。但沒有想到時間軸忽然被攪亂，當我前一秒才驚奇地明白畫作名稱中Magi一詞代表的是“東方三博士”，後一秒就看見了下一間展廳中半掩著棺蓋的木乃伊。展廳中有男女兩具木乃伊，女的是空棺，而栩栩如生的男子面貌之下則是被銹跡斑斑的布條遮蓋住全身的乾屍。我興奮地倒抽了一口涼氣，但還是忍不住懷疑：這真的就是木乃伊麽？背後的展板上密密麻麻地垂掛著各種相關的護身符，擺放內髒的動物型器具，還有數目不少的古 埃及 神秘崇拜物──聖甲蟲。

非宗教藝術的收藏雖然對各個畫派都有涉及，也囊括了諸位大師，但並沒有什麼特別亮眼的名作。倒是和畫作穿插著展出的大量裝飾藝術令人大飽眼福，牆角粉嫩的光面綢緞小沙發掛著大大的請勿觸摸的牌子，而不起眼的小牌子上則寫的這是瑪麗．安托瓦內特訂製之物。但最令人驚嘆的是洛可可時期內室的複原，四面牆壁全部用精心雕刻的木質護板裝飾，牆邊的壁爐幾乎要被各種雕花吞沒，傢具陳設無不是花團錦簇，真不知道什麼樣的容貌與裝束，才可以在這樣眼花繚亂的房間中安然起座。地板不知為什麼踩上去會有輕微的吱吱聲，在牆角，古老的擺鐘記錄著屬於另一個時空的時間。 ↑舊金山 博物館的收藏截至​​印象派，在東翼盡頭寬敞明亮的展廳里，莫奈，馬奈，德加，卡耶博特，畢沙羅， 雷諾 阿，塞尚，高更，梵高，大師們濟濟一堂如同拉斐爾的《 雅典 學院》。點綴房間中間是 雷諾 阿還有德加的雕塑作品，輕鬆隨意但神韻不凡，讓人對大師的瞭解又多了一面。

博物館的底層有餐廳，紀念品店，劇院，還有玻璃門緊鎖的室外花園。花園旁的一大間房間佈置成溫室的模樣，有舒適的半躺椅供人休憩，四壁按照時間先後和廠家的不同陳列著英法德各國自主設計製作的瓷器精品。雖然有一小部分對於 中國 元素的借鑒， 比如 人物畫像等，但更多還是西方常見的富麗優雅的紋飾，惟妙惟肖、取材廣泛的造型。單個擺在中間玻璃櫃里的珍品，則曾為法王路易十六御用。平心而論，不管是精緻程度還是藝術蘊含，都遠遠甩開 福建 省博物院引以為傲的外銷瓷收藏。 ↑舊金山 走廊中陳列的大部分 希腊 雕塑都只有軀幹殘留，但是黑底紅繪的陶罐竟歷經千年保存完好。記得之前看過的紀錄片中把這項藝術與 希腊 雕塑並舉，還非常得看不上眼，但見到實物才發現不大的空間上佈滿豐富華麗的裝飾紋樣，場景描繪和人物刻畫的嚴謹不遜於千年之後東方的宗教藝術。

另外還有專門一個關於書籍的展廳，切入點令人意想不到──畫家塗鴉過的書籍。有這樣愛好的畫家馬克．夏 加爾 、胡安．米羅，還有畢加索。書籍塗鴉真是分外適合畢加索發揮他的天才，只需黑白二色，簡單兩筆，小小一處空白，或是不大的扉頁，就可以上演人間百態。 ↑舊金山 大約花了四個小時才走馬觀花地看完所有常設展，雖然展廳里陽光充足，但出門的時候還是被正午的艷陽晃到了眼睛。有新人穿著簡潔的 希腊 女神式婚紗在門口的草地上拍照，伴郎伴娘們一個個興奮得好像即可要把手中的花束拋向空中。這是整個三藩之旅當中我最喜歡的去處，一座藝術的聖殿浸在碧海藍天，和風麗日之中，睜開眼睛是美的餮宴，閉上眼則就是永無鄉。
↑舊金山 De Young MuseumDe Young位於 金門 公園，這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工公園，東西橫貫三英里，連接著太平洋之濱與三藩市區。我雖然因為時間所限，只是瞥見了它的一角，綠草如茵上面散落著精巧的青銅雕塑，藹藹的樹蔭下是繁忙的熟食車，興緻勃勃的游人蹬著單車穿行期間，一切美好得仿佛在宣告這裡是塵世中難得的樂土。De Young中有一座九層樓高的觀景台可以俯瞰全景，以補不能一一踏足的遺憾。美術館對面是造型充滿未來感的加州科學院，屋頂是起伏的草坪和丘陵似的半球，然而大幾十刀的門票錢阻擋住了我們探索的步伐。當把視線移出這個城市中心寶貴的“ 綠島 ”之外，往東邊可以見到漫山遍野的居民區規規整整地延伸到太平洋，往西邊則是三藩市區各種標誌性的建築，因為距離的關係，看起來像是被拉成了一線，互相攀比著高度與氣勢。唯一的遺憾就是因為山丘阻隔， 金門 大橋的方向只能看見一點橘紅色的塔尖。 ↑舊金山 美術館展示的內容頗為廣泛，我因知道自己一點歷史基礎也無，就沒有浪費時間在 印度尼西亞 藝術和新 幾內亞 藝術上。憑著零星的一點認知看完了 拉丁美洲 的歷史文物展，發現其實對於瑪雅文明和印第安文明的瞭解也只限於聽說過有這麼一回事，文物旁標註的時間地點對於我來說幾乎沒有意義，因為我的腦海中無法產生關於某個王朝，某種文化的具體聯想，有一種誤入古木盤亘的雨林中的迷惘。只能完全憑直覺欣賞紅土製成的雕塑，據說珍貴不已的 墨西哥 特奧蒂瓦坎壁畫，最令我著迷的是一隻用各色鮮艷羽毛堆成的鳥兒，祭祀用途，不知道為什麼又令我想到三毛，畢竟雖然 拉丁美洲 近在咫尺，我讀過的唯一一部非虛構作品就只有她寫在數十年前的《萬水 千山 走遍》。美術館別出心裁地做了與極地文明相關的展示，隨處可見的可愛動物元素讓不太瞭解歷史的人欣賞起來也不覺得乏味，但若留心就會發現看起來非常樸拙原始的展品也只有短短兩個世紀的歷史，令人無言以對。 ↑舊金山 比較容易欣賞的是北美的古典藝術，時間橫跨17、18、19三個世紀。但和同時期異彩紛呈，畫派迭出的 歐洲 相比，拘謹的用色、平庸的主題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了新大陸生活得荒素，細膩精緻的畫面，精美的畫框也無法掩蓋三百年間的死氣沉沉。或許藝術在拓荒者的生活中實在難以占據一席之地吧。當然， 美國 的藝術也有引領世界的時候， 紐約 也有一天代替了 巴黎 ，變成每一個有藝術夢想的年輕人的聖地，但已經不是我能看懂了。 ↑舊金山 Museum of Modern Art, San Francisco三藩的MOMA（這個縮寫的讀音真是可人）位於鬧市，並沒有一個十分“現代藝術”的外形。七層樓高的橘紅色建築，波浪形的外立面，穿插著個多個屋頂花園。學生票19刀，是這兩天來最貴的，三點半入場的我要趕在兩個小時內結束參觀。 ↑舊金山 我其實並不懂現代藝術，能叫出來的名字也就只有安迪．沃霍爾還有馬克． 羅斯 科。但是參觀完三藩一眾博物館之後，我明白了不瞭解現代藝術根本無法愉快地在 美國 逛博物館。在以前，我們熟悉的博物館脈絡是唐宋元明清，而不是那些看不透的立體主義、表現主義、 波普 藝術、極簡藝術。整個七層樓的博物館中唯一一個由 中國 藝術家貢獻出的作品是一組覆蓋上了鮮明色彩的新石器時期陶罐。當然，時間緊迫的我也無暇顧及這個博物館中有多少非西方藝術家的存在。 ↑舊金山 因為瞭解不深，所以按照時間順序排布的眾大師的常設展並不那麼吸引我，完全就是匆匆穿過每個展廳，單純憑感覺掃上兩眼。安靜躺在那裡的裝置基本上完全被我忽略，隨意塗抹的色塊我也不會深究其意，照片和有文字的作品我還能勉強欣賞。我什至是在最後五分鐘才來到了 羅斯 科的色塊面前。對於 羅斯 科的欣賞類似於一種宗教儀式，對住靜坐，等待人的萬千情緒奔涌而至，悲劇的，狂喜的，毀滅的。我也坐下了，然而心仍然枯索得如同沙漠。 ↑舊金山 反而是有主題的特展比較吸引我， 比如 和以監控為主題的裝置藝術展，參觀者在光線詭異的密閉空間里穿行，盯著頭頂的監視器屏幕希望看到自己的身影；以時間為主題的攝影展，清一色黑白照片，照相技術剛興起時有攝影師熱衷於早逝的小孩留影，一家四姐妹橫貫五十年的合影，自然還有陋室空堂，衰草枯場，漫漫的時光凝固在小小的鏡框之後；平面設計展，設計精美的成套宣傳品看得人每個毛孔都舒暢了，傳說中進了博物館的蘋果也擺在這裡，七十年代的MAC和也已有快十年曆史的iPhone，櫥窗裡頭的樣子真是樸拙得可愛。 ↑舊金山 MOMA從結構上來說處處有驚喜，圓形天井，懸空走廊，給了人們在博物館中互相觀賞同類的絕佳機會。每一層的室外花園都有不同的裝置藝術和各式綠植，但更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借助這些空間而觀賞到的不同高度與角度的三藩市區。磚石錶面的摩天大樓飄揚著星條旗，教堂的尖頂從逼仄的城市建築中鑽出，斜陽在建築外牆上分出光明與陰暗，蒙著若有若無煙灰的紅磚老樓爬滿了塗鴉，背街背光的小巷地面上白色塗料漆出的“STOP”字樣。比起冷冰冰的展品，這些景象更讓人覺得生動。 ↑舊金山